[自创] [历史] 永远的冬天(四十七)

楼主: Eros666 (墟女)   2016-05-14 19:26:13
哈囉大家好,今天好热OTZ
原波最近没啥么力OTZ
阴谋论/古辛斯基先生以前是个文青R!/我也想要奇贝伊的走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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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十多年前,于秋冬气候延俄而干冷、楼房低矮的莫斯科近郊街头。
  少年做着创作的梦,沐浴在剧场的灯光底下,他执导的戏剧、人物与故事,活了起来

  叭叭!叭叭叭!市中心外围一条小马路口,一辆出租车后面跟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原物
料工厂小卡车、小中产阶级私家车、其他黄不溜丢,侧边贴著黑白方块条子的出租车,堵
在那儿,动弹不得。
  “前面的!你到底要不要走啊!”
  后面一台私家车司机顶着落叶冷风探头,对号志灯转绿多时却完全没有动作的掉漆小
出租车破口大骂。年轻的古辛斯基听得后头一片喧闹,这才惊醒,额头被方向盘压出一个
横印子,惊慌地自道:“我竟然睡着了,真是大意!”
  少年连忙打着手排档起步,小老爷车吭吭喷了半天烟,才慢慢地移动起来;后面几台
车一辆辆不客气地从古辛斯基身旁超过去。其中一台私家车载着有钱公务员,在后座打盹
,司机老大不客气地用手唰唰唰滑杆子摇下副驾座车窗,对着古辛斯基隔空大喊:
  “少年仔!你没有拿到‘执照’,对吧?每次加油都是冒着蹲大牢的危险,真是辛苦
你啦!”说著,扬长而去。
  古辛斯基被他一念,频频朝后照镜看——小兽将莫斯科的丛林生态摸透,心知这个时
间点、这个地带,应当没有警察逡巡,然而这份不安、命运即将发动的触感却是从何而来
?远处,拥挤的大众运输工具站,映衬大得多余的汽车路面,只有套著毛头巾的俄罗斯老
妇提着大小家当勇闯马路,恶狠狠地瞪着他的黄色野鸡车。
  古辛斯基路经通往木造房舍街区的巷口,此时老爷车燃料告罄,应声熄火。
  “去你的!这台耗油的粗制滥造苏联国产车!”
  少年用力搥了方向盘中央的喇叭。不远处,一名仗着柱子掩护,蹲著偷窃人行道地砖
的男子听见叭声巨响,以为养工处公务员出动抓贼,落荒而逃,砖也不要了、喝了一半的
劣质酒也忘了带上。古辛斯基见状,赶忙下车将那些砖搬上后车厢。三两下行窃完毕后,
精明的少年拿袖口抹了抹额,暗道:混进石材工厂与公家单位以物换票的窗口里,至少野
鸡车燃料的支出暂时有个着落。那偷儿方才恐怕就打着类似的主意。
  高压半军事化治理的网罗下,人民日复一日依照无政府状态的弱肉强食伦理,倒行逆
施。古辛斯基开着无照出租车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晃,有时正当做生意,有时勒索乘客,
越来越油条。不沦落到这个地步,便永远凑不足经费,走他想走的路——比方说,浪费油
料,大绕其路行过莫斯科剧院,看看芭蕾舞团帆布海报,是少年仅剩的一点卑微乐趣。这
阵子,剧院上的是国宝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天鹅湖。
  捡来的劣等伏特加,将少年呛得鼻涕眼泪直流。天地茫茫,这名少年不甘在机械与机
械之间遭活埋,如同举目所见人民的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为了维系血脉而断绝生命
——属于共产主义,而不属于他们自身人性或动物性的血脉——限缩、挤压,化为无限规
律、一呼一吸的齿轮。他想说故事。他知道一旦挤进齿轮的缝隙之间,还能够说故事的魂
魄便没有了。
  “你想说什么故事?”少年一家老小挤进十坪大的国宅里,他父亲没好气地将问题指
上少年的脸,“什么鸟故事这么重要?说来听听。”
  “没什么...”
  少年很快地瞥了一眼他父亲的眼色,一眼足矣,古辛斯基如就地成道一般,犀利地透
析此现象界的实情:这个宇宙对他心灵的内容没有兴趣。他只是一枚劳动单位,可量化的
生产单位不需要无可量化的心灵。一个程度上拥有私产因而等同具有权力的中产阶级
、以及摆明了拥有财产宰制权的公务员;他们才具有“生出”心灵的本钱,去得起剧院。
  莫问灵魂值几许,填饱不了肚子;心灵却可以拿钱来养。此逻辑天经地义,客观事实

  从培养军人与工厂维修工程师的学校分别辍学,他无法对父亲坦承想念戏剧。他那平
平无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亲,在工厂中锻打出足够的手劲能将少年掐死——甚至
不是对儿子没出息,有感而发的愤怒,而是最平凡人的平凡标准中,明智的经济决定。
  聪明的少年前前后后兜起来,大彻大悟,伴随着心灵根部的扭曲,是无穷黑暗、一泄
千里的解脱或者虚脱。从父亲身上他望穿了以人民为本的文化的僵硬与低能,他必须朝向
官僚所在的高处出头;为了精神生活存在的价值与彰显,不择手段也是被允许的。逃家之
后,少年选择野鸡车这非法的职业,试图在犯罪暗示混乱交杂的风中,嗅出投机的夹缝,
希望能迅速致富。
  “自今而后,让我融化在丛林法则里,使我成为猛兽;唯有强者,才开始具备心灵存
在的门槛;普世道德上的善,与美感经验、个人顿悟中的邪善、仅对我一人具有绝对原则
效力的妄自尊大者之善,果然前者后者本质大不相同。那正是官僚较一般民众容易欣赏、
接触艺术的原理原则;并在在说明为何无产阶级艺术肤浅而无根、大量复制而无机、工业
现代化主义之美则纯属无稽之谈。 
  艺术在获准进入普世的殿堂前,必须经过历史的守门者烙下检验合格放行章,也就是
中产阶级知识分子。我得接近他们——并且向官僚看齐。”
  受西方文化薰陶的孩子,处在古辛斯基的环境中,第一个反应往往是“我感受到体系
的压迫、人类的愚蠢、社会的不公,使我的心灵无法开展”。俄国孩子的自由心灵是生存
所不必要之物;那种牛鬼蛇神、意识型态不政治正确的事情,等孩子大到懂得潜规则了之
后再说——父母们自小对他们非常清楚地灌输这一点。抑郁的艺文少年们自估,若他们不
能自缢心灵,可能需要开始练习适应赤贫与夹缝犯罪。这是贴近现实的自我要求、杜斯妥
也夫斯基复述残忍现实的传承。
  “这样就能拥有自己的舞台了吗?”
  理想兼容现实者灵魂的恶性循环:越是想着找出一份钱,让自己专心创作一段时间,
堕落得越快。
  ***
  基于各种个人因素,出来跑野鸡车的老子小子们,从来不说自己在公营商店“买到”
什么,总是说“抢到”什么。无论有没有乖乖交出可悲的卢布。纸票不能吃的无用感,导
致生活即掠夺。前戈巴契夫时代,过期的东西、从集团农村运到莫斯科时早已烂掉的蔬菜
,国营商店也照卖不误。在巨大、荒芜、概括一切的“没有”底下,小野兽们抢空罐子、
抢粮、抢垃圾,以废物一般的“有”,填补这无以名状的存在负值。
  抢搬了偷儿撂下的砖,野鸡车照样不能动,古辛斯基正自盘算,也许黑市销赃会比公
家窗口骗油票子来得靠谱点;突然间看见豪华的黑头车,强劲无声地驶入贫巷中。少年追
了几步路,看着它在高高低低的泥土地彼端,如黑豹匿入高草丛般,转入屋间巷缝里不见

  野生居民在社会阶级凝固、没有流动性的底层,抬头看风风火火的威权里世界中群魔
乱舞,就像立在水族隧道中,见豹斑鲨鱼掠过头顶,如此妖异。古辛斯基有看见黯黑的仲
夏夜之梦幕末,妖魔现形的预感。
  这样的一台车,来这里做什么?
  是官僚!官僚在这里干什么勾当?
  少年心中突突的。
  ***
  “鲁兹诃夫(Yuri Luzhkov)市长大人,有一辆破出租车跟着我们。”那名白手套司
机道。
  “依你的读人术看,是什么人?”
  那司机出了几秒神,道:“跟您的政敌无关,只是个不知道大祸临头的路人甲。”
  “别理他。”莫斯科一市之长,双手拄著黄色刚玉眼睛的豹子头手杖,冷漠地道,“
等一下他卷入政治斗争的街头械斗里,算他倒楣。”
  从后史达林时代起,拥兵自重者在科层体系内军阀割据、无权拥兵自重者,便收买黑
道势力雄据一方,暗地较劲;像叶尔钦今日那样养著大批保全,更是习以为常。隔日,无
名的预感促使古辛斯基放下生意,又来到同样的地方守候。莫斯科市长的座车行礼如仪地
出现,不明就里的少年尾随在后。
  古辛斯基几乎没什么真实感地,看着一辆辆黑道大车从民宅的木板墙后头霎时冲出,
暴力政争集团的小弟们拿着黑市拼装机关枪朝市长座车扫射:“鲁兹诃夫挡我等财路,挡
我们老大的官运!有你在,老大便爬不上市长的位置!纳命来!”
  “看看您的政敌养的这群疯狂打手,无怪乎防弹办公室、防弹窗与防弹车在您们为官
者之间流行得很。”那名KGB探员道,看着中看不中用的枪,与火力不怎样的子弹,在
车窗上洒出一行米粒痕。
  “不要挖苦我了,武术高强的KGB少尉先生,你这家伙也矜贵得很。不过,我就是
够信任你的武艺,才愿意以首都之长之尊,亲自下来当诱饵,把这桩没完没了的官场恩怨
了掉。”
  鲁兹诃夫用黄金豹子头敲了敲司机椅背,语中一半讽刺、一半嘉许。那名KGB探员
嘿的一声冷笑,道:“遵命,长官。”
  刀枪不入的纯黑大轿黑龙甩尾,将两台黑道小弟的车扫到一边。白手套探员从车中窜
出,一跃跳上舞台般的车顶,双枪出手,八方扫射,弹无虚发。少年古辛斯基眼前黑白交
错,闪现这辈子见过最华丽的街头械斗舞。那身着司机装束、长腿的军人,在蝴蝶般翻飞
的战斗空档中,对着少年笑,仿佛在说——你想进入我的世界,跟我一样强悍吗?
  你的故事,够资格诠释世界的真实吗?
  高手身形,蝶影翩翩,少年双手出汗,紧握著方向盘,心如乱麻——原来他离世界的
真实,还远得很。
  ***
  “长官,看来这是一台野鸡车,这不知死活的没有执照,恐怕连驾照也没有。”
  在一片四仰八叉的黑道尸骸与破碎翻覆的车辆之间,隐约看得出遭爆炸冲击而支解的
黄车身影。少尉对现场做了大致分析,扔下了出租车的车牌。鲁兹诃夫拄著豹子杖,将受
了重伤的少年拨了拨。古辛斯基顺势翻过身来,意识不清。市长鼻子里出了口气,道:
  “休说废话。我俩跟人火拼,还特地抓违法野鸡车主,真是不折不扣的五十步笑百步
,败兴至极。”
  “他还活着,但是看来支持不久了。”少尉探了探他的颈动脉,“请长官示下该怎么
做。”
  方才战事即将落幕,国家密探以一当十,黑道成员一面倒大败,正当少尉自认为必胜
,露出清风般的微笑与一丝松懈,黑道自爆弹车从高手的攻击死角窜出。鲁兹诃夫政敌党
徒的如意算盘,原本欲逼得那KGB探员弃车跃起,自保跳逃,而将莫斯科市长困于防弹
车的钢铁囹圄之中。
  不料兔起鹄落之间,后头杀出了古辛斯基这自杀炸弹客般的程咬金。野鸡车踩足了油
门,高速撞上来,黑黄二车硬碰硬相撞,轰然爆炸,一地狼藉;鲁兹诃夫的防弹车多亏这
一著,逃过一劫。
  “限你十秒钟醒来,不然本官把你扔在这里等死。”
  鲁兹诃夫的手杖抵著少年的下巴,命令道。不知是在江湖中闯出来的极端有勇无谋,
或者冥冥中自有定数,古辛斯基气若游丝的第一句话,竟是没头没脑的一句:
  “市长大人,您近看没有多大年纪,为何拿着手杖?您在扮演什么人?”
  “因为这样霸气。”鲁兹诃夫拿豹子头指着他的脸,“‘为官者’并不特别是什么角
色,只是‘霸气’二字的人类体现。你不觉得吗?”仿佛古辛斯基倒地不起,仰望他的困
兽神情,是对他极大的奉承。处理掉心腹大患的莫斯科市长仰天哈哈大笑。
  ***
  少年出院之后,鲁兹诃夫豪气地颁发他共产党的党员证,赠他进戏剧学院深造的机会
。古辛斯基很快便摸清楚这个男人安的不是好心,而是一报还一报之余,拿他的感恩当有
趣:话说,鲁兹诃夫不是明哲保身型的市长,而是好大喜功型的市长,喜排场、好俗剧,
正缺一个人娱乐他;若古辛斯基能替他在人前推陈出新,塑造霸气绝代而不树大招风的恰
好形象,便更讨喜了;光是豹子头手杖,已经满足不了这鱼肉乡民的男子花俏的表演欲。
  二十岁上,古辛斯基爬上了莫斯科剧院总监的职位。偶然攀上重量级官僚,一夕翻身
九重天,就是这种快感;却是权力的快感,最容易淹没纤细的感知并绞死创作欲。市长大
人以编给古辛斯基的预算提醒他,自己究竟是哪种货色——不过是偶然捡来的戏子、跳梁
小丑;倘一时惹官僚不悦,剧院财源尽断。
  命运将当年的少年一推一搡,挤入官场,官场却把那少年最后一丝纤纤的情思完全抹
杀。古辛斯基的胃口被培养得和鲁兹诃夫一样俗艳、喜大红大金,与现实脱节的苏联颜色
。他获得了梦寐以求说故事的资源,偏生彻底忘记如何说故事。古辛斯基有时为著事业有
成的自己,甚至比开野鸡车时代还粗野,感到一点点惆怅。他试着洒钱来弥补空虚。
  谁教这就是世界的真实,也许他还是一头不足的野兽,缺爪、缺牙、被莫斯科市长养
在动物园里;少尉舞斗之姿在他心头隐隐刷下一痕痕美丽过度的爪印。不出几年,古辛斯
基接收到风声,KGB已经开始势败如山倒。他恍然,但是不带任何顿悟:这也是世界的
真实。
  古辛斯基在酱缸打滚,滚出了长性,了解市长对他单纯的蔑视,拿美女、淫乱的舞台
剧与有限资源下做出的无穷声光效果,再一次娱乐了鲁兹诃夫与他的党徒们。趁首都官僚
酒酣饭饱,古辛斯基厚起脸皮,伸手和主子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搞什么?”莫斯科市长乜斜着眼,看着高头大马、鬃毛丰足,却戴着一顶小
丑帽的马戏团金狮。
  “我想要一技之长,一份像样的工作——我想要生产工具。”古辛斯基市侩地道。老
油条的男人将初衷忘得一干二净,只想额外搞钱,以便不再被鲁兹诃夫扣在手中耍来耍去

  官僚对“生产工具”的直射反应是“工厂”。心与灵魂的产值无法上报中央,充作业
绩,因此“剧院”算不上生产工具。鲁兹诃夫懂他的意思,哼哼著“人模人样的工作,好
吧”,大笔一挥,编派给他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铁皮屋工厂,以及一队工人。
  古辛斯基开始从有限的资源中搞出老废国宅装修业,又藉著旧宅新卖的转手事业,嗅
出在法律边缘搞房地产的可能性。鲁兹诃夫与他同一个鼻孔出气,将老百姓的户籍像小棋
子挪东挪西,助长生意;这么一来,古辛斯基的炒房事业必须有市长的一杯羹;差个几厘
米即成违法的国宅建案,竟顺理成章、化腐朽为神奇地变作莫斯科市长闪亮政绩的一环。
  人民敢怒而不敢言。
  ***
  就在古辛斯基抱着“一份像样的工作”,逐渐安分下来的此时,亚斯特一族之长牵着
大队人犬,乘豪华座机降在莫斯科机场外围。诸人犬身上五花大绑SM亮皮绳,头脸罩着
眼耳鼻舌拉链孔黑皮套,领着态度悠闲、慢条斯理的大长老在红毯上走,一路汪汪乱叫。
  “有非常精明的讨厌鬼,和莫斯科市长一搭一唱,先我们一步炒作土地,害吾等光明
会房地产一族来这个破国家捞,居然只能捡别人玩剩的。”老杰克‧亚斯特蹬著长筒黑皮
靴,“你说是不是,办事不力的莫斯科外贸委员会委员长?”
  “呜汪!”
  殿后的一犬趴在地上,悽苦一叫。亚斯特摸摸他的头,道:“乖,你还是别在外头丢
人现眼啦,归队当我的人犬好罢。”那人乖乖顺顺,脑袋顺着亚斯特的手掌蹭过去;不料
老杰克脸一沉,变色道:“不过你炒房失败,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狗儿们,教训他!”
  余下人犬扑向那条欲哭无泪的俄国犬,将他剥个精光,贵宾室内淫声大作。亚斯特背
著那人犬不知是爽吟或者惨嚎的声音,理了理肩上油油亮亮的黑羽大毛饰翎,将黑斗篷拢
了拢,在身兼武术保安的兽侍者陪伴下离去,自道:“我族才没那么大工夫学洛克斐勒一
族慢慢驯狗,将他们一条条驯成了精。话说,好狗易有,养一阵子才知他们素质坑坑疤疤
,一头能干的野兽却难求!”一时寻思完毕,亚斯特对左右道:
  “你们帮我安排安排,将那市长的蠢架子挫干净。事成之后,我要会会那从中作梗的
男人。”
  ***
  三日后,古辛斯基独自坐在莫斯科剧院观众席正中央,看他新执导的通俗剧“新美女
与野兽”。灯光暗下,布幕揭起,周围昏暗依旧。古辛斯基不悦地暗道:
  “揭了幕,舞台灯光竟还没开眼,工作人员真一群废物!”
  野兽男子预期看见台上的长腿金丝猫,在满天金葱彩纸飞舞下一字排开,踢著拍子,
与哗啦啦响起的歌舞剧爵士乐前奏同声唱和。只听见环绕音响细细传来幽暗的黑弥撒,台
上黑影连成一片,似有庞然巨物缓缓影动。
  古辛斯基最厌死气沉沉的古典音乐,连声喊卡。见无人理会,他没好气地摸黑走向奏
背景音乐的大乐团处。野兽猛一看,双眼深成两座幽谷的高大异兽,身披黑袍,指挥大队
黑胶皮衣黑羽领狗头兽,真正的乐队指挥、音乐总监等人,被麻绳胶带五花大綑,扔在一
角,不住扭动。古辛斯基一凛:“又是黑道寻仇?他妈的,早知道跟那不长眼、没耳性的
市长划清界线!”
  鲁兹诃夫嚣张过度,树敌无数;野兽寻思了一圈,假使市长将他卖了,打算自行收割
房产事业,也不无可能。他奔向剧院的紧急逃生出口;匡啷匡啷拉个几把,那门被锁死了

  舞台此时晕开鞑靼地狱业火的暗红,红光中几束金光窜出,在一只大黑铁笼的栏杆之
间跳跃浮掠,最后一一凝结于蹲踞笼上的油油黑黑怪物。古辛斯基忍不住朝台上一看,那
兽浑身点缀黑色真皮制垂饰、翼样黑斗篷、SM皮甲的铠、高跟长皮靴。饰演妖兽的鹰勾
鼻男人,面戴厚重皮面具,掩盖初老面庞下半边,眉宇神气依然俊逸无匹。
  拄行旅人手杖的希腊英雄,从舞台的另一侧踽踽登场。古辛斯基眼尖地发现那是鲁兹
诃夫的豹子头杖,只道鲁兹诃夫真的被黑道干掉,大骇,箭一样朝剧院另一边的出口发足
狂奔。如此尝试几次,才意识到求出无路。
  台上人不理会唯一观众千方百计想离场,将戏演将下去。华美斗篷的异兽道:“来者
何人?”
  “我是伊底帕斯!自城邦科林斯离乡背井,受人民请托,除掉你这祸端!”
  兽发出一声锐叫:“你千里迢迢地从科林斯来到底比斯,所为何事?”
  “为了躲避德尔菲神谕中的弑父娶母惨剧。”伊底帕斯咬著牙道,将手杖朝地上奋力
捅去;震石裂帛的一声,鲁兹诃夫的杖拦腰断裂。那英雄如野兽吐出猎物的骸骨,将杖扔
一边去,“斯芬克斯兽,你废话太多了!立即报上谜语!”
  那怪物只顾笑,恐怖森森的音乐都被他盖了过去,良久才道:“什么动物清晨四条腿
、中午两条腿、到了黄昏却有三条腿?”
  “是人类。”伊底帕斯朗声道。
  “大错特错!”扮演怪物的老杰克‧亚斯特摇头晃脑地怪叫,“解谜失败的漂泊英雄
啊,留下你的人头!”
  “我还没说完!”英雄咬牙道,“随着生命朝暮转换而熟成的人类,今日已经绝种。
故完整的谜底是‘失落的人类种族’。
  现代依然存在的人类,从小到大,无论拿几条腿站着,一概被电视媒体的狗炼牵制,
永远是四肢着地的狗,无条件认塑胶箱子里的讯息为真,以为讯息的真实性它是进入塑胶
箱子的先决条件;如此无解的狗食循环逻辑,使大批‘人犬’无法凭证据及分析判断电视
报导的真伪,受心理制约,直射反应地认定只要被衣冠鼻挺者在人前报导的事物,必为事
实,对自己遭到环境、威权式教育、同侪压力形塑的洗脑过程,完全没有感觉。”
  古辛斯基被出了戏剧文本的怪异开场独白掳获,放弃破门逃出的念头,慢慢地接近舞
台边缘。躲避黑道寻仇,比起他心灵中正发生的某种革命,已显得不大重要......
  “不管媒体的载具为何,纸本、图片或影像,‘人犬’只要不依靠媒体提供的因A故
B的罐头思考途径,便无法思考——即使是故意激起群情反对与愤怒的明显假逻辑,也具
有割裂社会、分疏意见流向的作用!无论如何,没有看到操作出来的或虚或实阵营分边战
斗,政治分析师的口沫横飞,人犬就不知该拿何种对错标准、正义样版,型塑自己的想法
,融入意见的社群中。只要不跟随着流向,或大或小、主流或非主流,犬就会陷入深沉的
,遭人群遗弃的剥夺感之中。
  此即‘以最深沉的群居动物基本需求,强迫人犬关心新闻。’
  万一某些火红的意见社群,打从一开始便不存在呢?要是媒体所谓‘外界一致认为’
的‘外界’,根本是‘没有人’呢?原本坚决反对政府卷入欧陆大战的美国人民,难道不
是因为媒体的‘社会一致表示,美国应当承担起世界警察的责任而战’,而逐步软化,即
便一刚开始新闻报导中的‘社会’,其实‘没有半个人’?”
  “没有半个人的鬼之意见虚集团,反而塑造出世界的真实...吗?”
  古辛斯基倚在舞台边,脑中一片翻腾,喃喃覆诵。
  “现代人的欲望如狗、逻辑如虫,一台电视便足以将人类塑造为仅有低等兽欲的帕夫
洛夫之犬。在音乐、气氛与影像符码的催眠中,以说服儿童的口吻传递讯息,成人的思想
将逐渐朝幼儿退化、丢弃理性、呼喊口号、迁就情绪,化为在兽的迁徙潮流中,凭本能奔
驰的四足动物——
  将所有深谙此道的广告形象,转换回正确的白话文不过如此:喝此款饮料,可以年轻
二十岁、开这台车,整个社区的女性都愿意与你交配、食用该包装垃圾,将使你获得基督
教承诺的永生。心智中烙印着广告画面的消费者,从货架上拿下某些东西、忽略其他物品
,媒体人以统计学测量符号与象征的利益成效,得证人犬恒以掏钱的举动表达支持广告中
未言明的童话青春、性欲的满足与宗教性永恒期许。
  ‘媒体的意图永远不会被理性所见,故免受批判;免受批判故,永远强大。’
  现代人自诩早已足够理性地不再相信任何东西;然而‘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已深信不疑
的犬儒式不信任,隐藏着最难以根除的愚蠢迷信’、人犬也热爱自诩中立,不是任何意见
阵营的拥护者,然而‘他打从一开始便没有察觉,脑中没有任何意见是靠自己的力量想出
来的。’”
  年轻的野兽中催眠似地在台前接受新思想的洗礼。他初次察觉这种说故事的新方式、
新可能性;它的力量比传统舞台大上无穷倍。
  “人犬的文化不尊重儿童的个体与人性,却对儿童的形象过度崇尚、对童年怀抱无名
乡愁。同样都是‘四条腿行走’,新世界秩序之神无法对人犬言明他们只是狗,但能够藉
著媒体鼓吹‘找回心灵中四足爬行的孩子’。
  然而又有谁能察觉,成人世界常见的尔虞我诈,实际上是‘幼稚的心智坐拥成人的资
源与工具’造成的社会破坏结果。抽丝剥茧狡诈者的行为动机,最后往往只剩下动物般的
粗残与幼儿般的任性。
  ‘心灵中的孩子’成为媒体文化的一环,造就了一群将人性错误的部分理想化的人犬
,他们‘做出再怎么恶心的事情,依然以为自己的本质纯洁无染’——人犬超越了犬的层
次,化身为绝对无法产生自省能力、行为原则与道德节操的僵尸!
  社会遭受重大变故时集体出笼的‘道德僵尸’,不啻为亚斯特一族靠媒体左右政局的
终极筹码!僵尸舆论倾巢而出时,没有政客挡得住无忧无惧的媒体王者!”
  “说得好。”古辛斯基暗自叫好。野兽大口咬下妖言的智慧果,眼界顿开;这个时代
真正的王者,已不再追求为世界所看见,而是直接主宰世界能看见什么。
  “哈哈哈,说得好!”亚斯特怪笑,石破天惊地大喝一声,在笼上长身直立,展开斗
篷下性虐待狂皮饰。
  “我战胜了你的谜语,斯芬克斯兽!让出通往底比斯的道路!”
  亚斯特敛容,阴沉地道:“我才不要。”
  “你说什么?”
  “真正的人类绝种了,你便没有百姓可供成为王者;伊底帕斯王的故事也没有必要演
下去。”
  英雄闻言震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希腊悲剧净化(catharsis)不了任何人。”亚斯特的声音中竟流露一丝同情,“
当今的僵尸世界,失去由衷地同情与恐惧的能力;悲剧情操,已无法激发人类情感更高的
层次与强度,人性污秽的弱点再也无洁净管道。
  看看今日的犬罢,人犬见同类遭受命运作弄,聚众围观取乐口出酸言,无法诚心、谦
卑地面对时代暴力为体、社会共业为魂的‘悲剧’。伊底帕斯,你也算是一国的首长,想
想你的故事会如何登上美国八卦报:
  ‘总统乱伦桃色风暴,跟老妈做爱令人目盲!总统府幕僚记者会以混乱告终’
  连同你的悲剧与我族的秘密谜底,一同下地狱去吧!”
  在斯芬克斯兽的狂笑与英雄的惨叫声中,业火红光里头怪异烟雾迷漫。古辛斯基立刻
嗅到不对劲,以袖掩面,骇道:“他妈的!是催眠瓦斯!”
  野兽来不及反应,就地昏死过去。
  
  ***
  古辛斯基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被剥得干干净净,躺在斯芬克斯兽先前霸占著的
黑笼里。他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想像自己睡了多久,又被变态兽群绑票到哪里。笼子所处
之地,似乎是豪气的旅馆大厅,高墙上挂满满珍奇动物的头颅标本与性虐待皮具,周围连
个人影也没有。古辛斯基像不适应囚禁生活的野生狮,愤怒不安地走来走去、拚命摇晃、
敲打铁栏杆。
  笼顶传来一阵啪沙啪沙声响,与他年纪相仿的变态皮衣男子爬到笼边,上下颠倒地垂
下脑袋,朝笼子里头张望;他的目光一抓住古辛斯基的身影,便不客气地打量他的裸体。
古辛斯基机警地注意到此人的眉目与“斯芬克斯兽”老杰克‧亚斯特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
出来的,浑身不自在,露出牙齿,对笼外人以最粗俗的俄语黑话喋喋骂个不休。小杰克只
是充满兴趣地瞧他。
  老杰克蹬著高跟靴,从镀金高拱门外流里流气地走进来;小杰克听见清脆足跟点地,
脑袋、皮挂饰与斗篷簌簌收回笼子顶,道:“爸爸!难道这个家伙就是我的生日礼物?说
好的俄罗斯首都土地契呢?”
  “儿啊,很遗憾,铁幕毕竟是铁幕,商人处处遭官僚掣肘,爸爸的狗儿兽儿们进行得
不是很顺利。”老杰克道,“不过我给你带来了更好的玩意儿。”
  “Who the fuck are you? Where am I?(你们他妈的是谁?我被带到哪里?)”古
辛斯基愤怒地向亚斯特父子俩咆哮。
  “他听得懂我们的语言呢。”身着亮皮穿绳马甲、长统靴的小杰克从笼子缝望下看,
“所以共产破国家的贱民还是受过教育的嘛。”
  “我把他的学历、出身、底细全摸清楚了,这头狮子没有才华、只是个三、四流艺术
家。但他的表达方式胆大包天,说起故事,把顶头官僚们唬得一愣一愣,还有本事从他们
身上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错不错。”
  “我看得出他态度踞傲、举止豪放,不是唯唯诺诺凡俗犬物,但儿子我还是比较想要
房地契。”小杰克将皮斗篷一角卷在手腕上,作不悦状,“媒体从业人员,还有主播什么
的,让人犬去作也就够了。”
  “傻儿,如果你不懂得炒作贱民脑中的‘虚拟之公领域’房地产,我族没有武器压住
民主政府,便无法长治久安地保住真正的土地。此外,媒体这一块好好经营下去,最有可
能实现我们一族的野心——”
  “趁著陶德与罗素一族相爱相杀的时候,把两者一并斗倒;因为我族在新世界秩序中
的机能——媒体——横跨纯知识与纯娱乐,两者都有可能并吞。”
  “正是。”
  小杰克的眼中顿时烧起某种异红火光,古辛斯基只听得耳边琅琅作响,金属釦环相衔
而成的大黑皮斗篷随着小杰克在自己头上盘旋,潇洒地曳来摆去。古辛斯基混迹黑白两道
之间,脸皮厚如犀牛,倒不在意自己赤身裸体,但见年轻亚斯特体态之间流露的豪霸之气
,气势不觉灭了下去。
  这俄国男人是金狮子,没错。
  但那对怪异的父子,是妖兽与黑龙。
  等级差太多了。
  ***
  几个月后,古辛斯基无伤返回莫斯科,浑身脱胎换骨、容光焕发;与他稍微相熟的政
商人物都看得出此狮接受了某种改造,只是自此之后,直到他在俄罗斯政商舞台上谢幕为
止,古辛斯基绝口不提那段时间之内,亚斯特一族对他究竟做了什么。
  鲁兹诃夫见古辛斯基金光闪闪地回归莫斯科市政厅,吓得面无人色,欲藏起矮墩墩的
身子,却无处可躲。古辛斯基冷眼看着不可一世的原后台老板稀糟成一团,二人之间的上
下关系风水轮流转,今非昔比——狮子不由得抚掌大笑:“怎么,您已经不认得我了?我
是被您像垃圾一样捡回来的马戏团小丑哪!”
  霸气侧漏的古辛斯基走近办公桌,逼得他欻地跳起,往皮椅后面藏,抖索索地将首长
座椅向前戳,试图抵挡进击的野狮,嚎道:“阁下,您别逗了!我俩挡了‘那些强者’的
财路,我被狠剥三层皮,捡回一条小命,莫斯科市政厅底下最肥的单位‘外贸委员会’只
得就地拆伙;而你,你倒好手好脚活着回来!啊!圣母玛利亚在上,莫斯科地下世界的黑
道小弟死了一地,黑道大哥惨遭横扫,至今个个尊嘴啃地,我只道你老早切碎喂鲨鱼去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人是鬼!”
  古辛斯基打趣地道:“这下岂不是只剩圣彼得堡外贸委员会仍开张?那儿连委员长都
还没觅到,招牌像支臭稻草人,竖在一匹老狐狸底下滥竽充数。”狮子不屑地哼了哼,“
没法了,只好直接从你这儿剥。”
  “你想要什么,我通通给你!快点走开啊!”
  “与新闻媒体、报章杂志相关的一切从业执照。”
  鲁兹诃夫嘴里唸唸有词,最后把什么该给的、不该给的权限,全批给了古辛斯基。
  足以与国营电视台匹敌的媒体业黄金之狮,生涯正式展开。
  ***
  “我听你放屁。”
  奇贝伊在电视台的更衣间,换下被嘉年华彩粉喷得七零八落的西装,换上古辛斯基事
先为他准备的高级订制西服,道,“我对你的过去没有兴趣。黑海政变那阵子,NTV的
嚣张程度我仍记忆犹新。‘柴郡猫’的直觉告诉我,你的话术颇具影响力,不亚正规操纵
手。你的故事少听为妙。”
  “我拿陈年旧事打发时间嘛。”古辛斯基打着呵欠道,“故事说完了,我可以看猫猫
咪可爱的身体吗?”
  奇贝伊将红帘子开出一条缝,塑胶花、手镜、假发、梳子等暗器接连飞出;古辛斯基
大笑着走避。奇贝伊匆匆出来,铁著一张脸,道:“接下来的选战协商,麻烦你正经些!

  古辛斯基痞痞地嗯哼一声,手里揭了揭纸卡,刷地亮出几张立可拍相片:奇贝伊更衣
时裸露的腰身臂膀、大腿足踝,尽收眼底;虽没露点,但脱态撩人,引发情思。柴郡猫的
脸红到耳根脖子去,急吼吼地伸手欲抢:“你这八卦下流动物,竟然来阴的!”
  无奈古辛斯基较他高、较他老油条又灵活,逗弄了柴郡猫一阵,复将走光照揣回怀中
,道:“名人政客在八卦媒体业者的地盘上脱衣服,根本是自掘坟墓。一踏进大门就中了
歌舞团陷阱,你只能怪你自己太呆。”
  奇贝伊知他有理,当场气馁。古辛斯基正色,但笑意不减:“这下子在谈判桌上,我
多了一点点赢你的筹码。会议室这边请,猫猫咪。”
  ***
  本章后话:
  史达林时代,成千上万人民被送去劳改营(gulags),终生求出无门。但是当二战爆
发,德苏两军交火,史达林祭出人海战术,不惜放出大量劳改营中的罪犯上前线,并且与
之交换条件。有些犯罪者愿意配合、有些不愿意。如此不仅培养出黑道本身的阶级制度,
也开创出军方、官方与黑道交流、彼此交换利益与庇护的不良传统。从前戈巴契夫时代,
也就是布列兹涅夫时代(Brezhnev era)开始,黑道便成为官僚的桩脚,发展出大大小小
的黑市,直到戈巴契夫改革开放时代,部分黑市不得不就地合法化。
  不愿意配合的犯罪者,被史达林送去自相残杀(bitch wars),在后来的苏联时代中
,无法混出头而陷入监狱内斗争圈的混战也被称作bitch war,红军官僚往往对此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毕竟死一名囚犯便多出一点空间。在这类混战中活下来者,往往与监狱及
低层的官僚达成合作与共识,形成黑道、官僚生态底层最危险、最不择手段的一群。
--维基百科条目,Russian Mafia、bitch wars
作者: spadeh08745 (思盘达)   2016-05-16 02:18:00
您查的资料好丰富,可是故事背景另人难过啊QQ看到古辛斯基,就想到被普丁斗倒的那位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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