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勿进 第十回。
生人,勿近。
《世界》
褪下制服白衬衫,满十八岁的我,在那年秋天正式成为大学新鲜人。
我毕业的高中,在这个学区不过就是前五志愿,同学们的程度大多介于普通与优秀的尴尬
区间。教师们觉得比起指定科目考试,栽培有特殊才艺的学生参加市赛或全国竞赛,让他
们在申请的时候拥有漂亮自传,更有机会换来漂亮的榜单。
没什么表现,学测成绩又不上不下的我,理所当然流为参加指考的那群,却意外成了同侪
口中的爆冷门、黑马。在放榜那天,收到各大学捎去的资料后,学校简直视我为光耀门闾
的至宝。
我的名字和那些繁星、申请上的多才多艺强者们并排,印刷成红底黑字的全开海报贴在校
门口布告栏。经历数月的日晒雨淋,直到平价书面纸满布条条褪色水痕、海报边缘和透明
胶带都开始脆化龟裂后,才被校工撤下。
我录取的科系是法律系。
人人心目中几乎是奔理想而去,毕业后让人称羡的职业任我选择的那种文组里的,明星系
所。
短暂风光过后,踏进这间普遍被社会上的人们定位为最高学府的学校内,我瞬间被打回了
原形。
毫不起眼的边缘人。
迎新活动的时候,我身边充满其他明星学校的毕业生。
大家初聚,怯生生地打过招呼,几句简单介绍后,他和他发现和彼此曾经在哪项文学竞赛
、研讨会、青年营或小论文竞赛交手,阅历一个比一个丰富,气氛也愈显热络。恰好同校
的,则是自有小团体能畅聊高中往事,社团、校庆、特殊传统,很多很多。
话匣子打开后,为了容纳新生们准备的试听教室内一片闹哄哄。
不属于任何族群的我无法插上话,只能默默待在角落。
那不是我这种凭借著七分运气才搆到录取线的人能够参与的世界。
在我以为自己会被角落的阴郁沉闷给吞噬,正准备起身悄悄溜走的时候,几个学长姐抱着
看来装满团康活动用具的纸箱推开前门走进来。
他们看来都很活泼外向,有几位马上和坐在前排的同学们搭上话,再不然就环视四周对着
满屋子雀跃的新生笑得灿烂。
“欸?那边的学弟,等等就要开始活动了,要去厕所要快喔!”
其中一个眼尖的学姊瞄到我的动作,向我摆了摆手。
以为大家都在白板上贴海报、准备小纸卡和抽签的我完全估算错误,没想到有人注意到像
影子般的这个人的存在。被点名让屁股离开椅垫的我进退维谷,只能尴尬点点头,连掏出
随身背包里的袖珍包面纸时,手指都还僵硬著。
茫茫然晃出教室外,顺着指标到厕所洗了把脸,把手撑在洗手台上叹口气,暗骂自己怎么
没有拿着背包潇洒离开的勇气呢。
懦弱的我还是踏着不情愿的脚步走回教室,继续尝试把自己缩小到像粒灰尘。
他们玩什么团康我忘得一干二净。
唯一记得就是自我介绍的时候,紧握著的麦克风被我的手汗弄得溼滑,我低着头,用细如
蚊蚋的声音,快速把自己毫无亮点的人生在三十秒内说明完毕。
“学弟没有绰号吗?还是玩游戏的暱称那些。”
站在数位讲桌旁的学长试图把掉进冰窖的气氛给拯救回温,他刚刚介绍过自己,按照学号
会是我的上两届直属学长,是因为这样才想帮我化解尴尬吧,真是好人。
但我就是这么无趣的人啊,连假名都没有。于是我摇摇头。
另一旁的学姊见我不知所措地呆立著,便拍拍我的肩膀,“学弟很可爱啊,是棉花糖男孩
耶,要有自信点啦!”
没听过那个名词,但大概是指我的身材吧。一百八十一公分但是体重直线破百,就是个胖
子,只是我很注重整洁,否则肯定会被鄙夷地说是肥宅。
后来自由活动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起头,有人开始用“胖胖”、“棉花糖”、“圆圆”来
称呼我。摆脸色肯定会让学姊觉得尴尬,我只好佯装不在意地哈哈笑、点头附和。
后来大家都叫我圆圆。
也只记得我叫圆圆。
关于家庭背景、母校、星座、兴趣专长的那三十秒,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干干净净地
从大家的记忆中被抹去了。
开学后两个多月咻一下飞逝而过,大概是甫从紧绷的每周四十堂按表操课中被放飞,很多
同学直到考试上周,才惊觉时间已然不足够。
但即使有意识到必须提早准备,也不见得会有好结果。
大学一年级的课表其实没有想像中轻松。名为“绪论”、“总则”的课程,总是会让部分
人误以为它是浅显的、单纯的、能够像高中那种编年史或中国文化教材用几张表格整理完
的,但实际上,它们囊括的范围很广泛,是不可忽视的本质。
怎么说呢,大题而小作这名词对初出茅庐的我们还是有些太难。大题小作的前提便是抓到
题意精髓,没有体系像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我,是那种典型的,读第二章忘记第一章内容,
无法连贯,又因为毫无申论经验,切不中要害的人。
总之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后,带着心虚上场拼命涂涂改改。
期中考让我陷入深深忧郁,抱持着大概就混个毕业吧的想法,关上民法总则教授提供的成
绩查询系统。六十一分没有彻底击垮我,但悄悄地腐蚀我的意志力。
勤不见得能补拙啊。
那天我只有两堂通识课,或许是什么不成文规定,通识报告就这么恰巧和考周错开。提早
五分钟离开教室后,我漫无目的晃进法学院一楼,盯着墙上的荣誉榜发呆。
每学年的前三名变成金底黑字的名牌挂在墙上,我有些羡慕,但野心仅勃发两秒便被悲惨
的期中考成绩击沉,那根本是遥不可及的世界,就像我和同学间的鸿沟一样。
我注意到法学组的第一名连续两年都是同个人,好厉害啊,而且名字好特别,让人看过就
不会忘,不晓得是怎样的学长。
钟响了,隔着荣誉榜墙的百人大教室内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来。我依稀记得刚才听到的三两
个名词,诉讼适格和回避什么的,完全不懂,应该是高年级的课。
然后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喊著那个还烙在我脑海的名字。
“喂──!范帝王、大爷、我的好哥儿们──喔唷范耘!”
回过头就看到我的大三直属舒垣学长追着一道颀长身影跑。
那人穿着看来很清爽的浅色休闲衫,深色牛仔裤和休闲鞋,直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银色细
框眼镜,黑直发在许多深浅交错的金棕发色中反而显得醒目。
大概是被舒垣学长的缠人功力打败,他在茶水间门口停下脚步,转过头。
他长得很好看。
形状优美的浓眉、微上扬的凤眼配上挑不出缺陷的鼻型和薄唇,高瘦身材,光看外表就觉
得肯定是很受欢迎的类型。但那双闪著聪慧光芒的眼现在正睨著一旁的舒垣学长,眉头也
紧紧拧著,看来满脸不悦,或者该说是不屑?
“简舒垣,有什么垃圾话就快说。”
语气冷淡中带着不耐,但声音很有磁性,感觉平常说话是很沉稳有条理的类型。
“救我啦,刚才那段我整个恍神了什么都没抄到。”
“你确定不是自己选择去和周公打得火热?”
“你讲得也太猥亵了吧,我女朋友听到会怎么想!不对现在问题不是这个,你借我整理我
请你喝手摇好不好。”
“手摇?”他挑了一下眉,“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好啦,那你要吃什么,但是拜托不要超过三百块,我很穷的。”
“你前天才带宁郁去吃西堤看午夜场电影。”
“干你怎么会知道!”舒垣学长抱头大叫,一旁经过的学姊似乎见怪不怪掩嘴偷笑。
“我是你室友。”
“呜呜……为什么连讨价还价都能输给你……我的人生就这么悽悽惨惨戚戚吗。最高上限
一千不二价啦,这个月真的会吃土,还请范书卷您高抬贵手。”
“好啊,保你六十分。”范学长这次居然干脆地答应,而没有计较舒垣学长神奇的国文用
典方式、或那句好像在买卖的不二价。正这么想着,范学长的下一句话让我知道自己真是
太单纯了,大错特错。
“谢些……”伸手抱住范学长的舒垣学长眼泛泪光,看来感动到快要涕泪纵横跪下磕头喊
谢皇上恩典的模样。
“不过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贿赂了。”
范学长嘴角扯起,甩开那双用八爪鱼缠功黏在身上的手臂,往通道另一侧的出口走去。我
仿佛听到背景响起命运交响曲,配上舒垣学长凄厉惨叫,但声音全是模模糊糊的。
我的注意力全被那该是充斥着戏谑与邪气的笑容给吸引住,怎么甩,都无法把那张俊脸和
他的游刃有余驱出脑海。我对于肤浅地因为对方很帅就被吸引的自己感到羞耻,但比起长
相,我更羡慕那么有自信、有个性、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的他。
从那天起范耘学长成了我所憧憬思慕之人。
那天我总算提起勇气,晃到学校总图书馆。
在接近书报区的时候,我紧握著教科书、补充资料、以及经过无数次涂涂改改记满重点与
例题的笔记本,一阵没来由的紧张,手心都汗湿了。
也不晓得自己在手足无措什么,或许根本就遇不到那个人也说不定。
悽惨的期中考结束后,感到挫败但又不愿这样放弃的我,因为觉得自己的程度远不足直接
找授课教师讨论,转而和二年级的学长相约请教一些不甚清楚的基本观念、还有关于解题
的技巧。
学长最初帮着我检讨了教科书中比较简单的基础题,但面对难度稍高的期中考、或是网络
上找来的他校考古题,连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这几题我真的没把握。”他略带歉意地看着我的脸,“如果你真的不想找老师,能帮上
忙又不会误导你的大概就剩下范学长了。”
范学长感觉很重视私人领域,我不是他的直属,贸然打扰他不太好吧。而且那么优秀的人
,我却拿这种程度的问题去,会不会太失礼?
“他不在意直属关系的。虽然表面上很冷淡,只要你有做功课,他就肯和你讨论问题,无
关难易深浅。”学长顿了下,接着说,“你不好意思到宿舍的话,学长周三没课的时间会
在总图看报纸,这是从舒垣学长那边探听来的情报。”
所以我来了,惴惴不安地。
和学长们说的一样,他就坐在书报区最角落的小桌,前面放著保温杯和几本杂志,手中翻
著报纸。
“学长……”花五分钟做足心理准备后,我才走近他,用跟耳语差不了多少的音量和他搭
话。
“你总算肯过来说话了,学弟。”他放下报纸,转头看向愕然的我,以及我手中快被捏皱
的那堆纸张,“待在那边躲躲藏藏那么久,还不时往我这边瞄,想不察觉到你的视线都难
。有问题要问我?”
都不晓得当时是怎么在他旁边坐下然后打开资料和笔记本的,我大概紧张到全身都在颤抖
吧,一半是为担忧准备不全让学长反感厌恶、另一半是为微小的心术不正动机不纯而涌上
的淡淡罪恶感。
只有自己知道我有多想近距离看看他。
仿佛那样就会获得勇气,把恼人的缺点都赶出自己身体,像他一样,自信又潇洒。
他翻过我的笔记本,挑出几处重复的冗赘句子划掉,把不够详尽的部分逐条补足,接着用
红色的笔把教科书后面几个小章节勾起来,标注这些部分经常入题。学长做得太过详尽,
我受宠若惊地愣在一旁,连什么时候该插话都不晓得。
告一段落后他停手,拉过那几张模拟试卷,“这几题哪边有问题?”
我回过神,开始将自己花了好几晚上思索的数种解法逐一叙述。这几种解法都有缺陷,我
看了资料,从几个角度切入,但不是抓不准时机引用法条、就是架构乱掉,导致下结论的
时候显得别脚草率。害怕自己口条不好,前因后果讲得颠三倒四,就边说边画图当辅助。
在我说明的时候,学长完全没有打岔,只是偶尔在纸上做记录,表情若有所思。
冗长的说明结束后,我下低头,有些后悔刚才的多话,觉得自己像是班门弄斧。
“学弟。”
来不及应声,一只手就按上我的头,掌心暖暖的。
“有自信一点,你说的看法很多都是正确的,只是缺乏组织架构。”他把那张做记录的纸
转向我,上面画了图,格子里填着我替自己的解答给的编号、还有一些关键字。
学长伸长手拿过我向助教讨回的期中考卷影印本,因为太羞耻,我把姓名和分数栏裁剪掉
,只留下答题的区块。
他在某些地方划上底线,“你这几句其实都有写出概念,但是太分散,用词不够精确也没
有配上法条,所以拿不到分数。记不起条号,至少要以‘根据某法’当成开头,附上一段
完整内容当佐证。”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修改,不知怎么的,眼眶有些热。
他真的很用心在听我说话,理解我的疑问从何而生。
“把这些拿回去改写,再给我看看。”学长把资料叠好交到我手中,往椅背上靠,“我三
五下午没排课,找不到我约时间也可以和简舒垣说。觉得这边不方便,约空教室也可以,
但是不要到宿舍,那家伙打游戏不戴耳机很吵。”
嗯,我知道了。
“你比之前来找我问问题的人认真多了,至少有下过功夫,整理自己的想法。”
谢谢学长。
“你会进步的,学弟。”
嗯。
我模模糊糊地回答,在学长再度拿起报纸的时候快速收拾笔袋,向他道谢后离开。
步出总图大门的时候我在花坛旁坐下来,抬手抹了抹眼,好像有些水渍。
舒垣学长人真的很好,但他和我的同学们一样都叫我圆圆。
上次到宿舍找他,站在门口聊天时,和刚好准备出门的范耘学长打了照面。舒垣学长曳著
我的手臂向他介绍,这是大一的圆圆学弟。我很肯定自己那瞬间沉下脸色,但还是强打起
精神向学长点头示意。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而他也会像其他人那样以我不喜欢的绰号称呼我。
但他摸上我的头,肯定我。
然后喊我学弟。
明知这或许不代表什么,我却还是不争气地,感动地泪流不止。
一年级下学期,那场法律之夜上失控的国王游戏,惊天动地的那个吻,学长太过直接的抗
拒反应确实让我伤得彻底。但也同时敲醒我,既是男性、外表又臃肿不堪和好看相距甚远
的圆圆,怎么能对人人景仰的范耘学长有非分之想。
这样的自己好恶心,好龌龊。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在逃避。
不敢接近总图、不敢走近男生宿舍、不敢在三年级的几堂必修课教室外逗留。
直到舒垣学长在某堂一年级选修下课后,逮到急急忙忙想离开的我,说范耘学长很担心就
这么失去联络,连固定见面补习的时间也不见人影的我。
范耘说你不用太在意,那是场意外。他说。
我低下头,觉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自己更加让人厌恶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学长们感到困扰,做足心理建设后,我在三月底那个残霜渐融、细雨雰
雰的日子,在总图门口等待。
范耘学长撑著透明的伞从远处朝这边走来,雨势渐渐转大。
我想逃走,但双脚仿佛生根。
懦弱再度张牙舞爪攀附上耗费数月建立起来的自信,把我的内心抓得遍体鳞伤,像地面灰
泥细微的龟裂。
人影停驻在我面前。
然后像初次说上话的时候那样,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意,从头顶渗流而下。
“你回来了。”
怎么样也想不出是这样的一句话啊。
数也数不清自己双拳紧握著说了几次对不起。
那天,他陪着泣不成声的我站在那里,直到倾盆大雨结束。
和学长讨论课业的日子,持续到我升上二年级后的入冬季节。
准备国家考试的学长日渐忙碌,而我也能够独自面对好几门必修课程,不会在考前自乱脚
步。在我主动提出独当一面这个可笑词汇的时候,他也没有多作表示,只说了假使真的有
需要就不必客气。
不想打扰潜心准备的学长,更不想辜负他耗费在资直驽钝的我身上的时间与精神,我坚持
著,凭毅力撑过整个二年级,拿到年级平均前十的名次。
只可惜来不及在毕业典礼前将成绩单缴给他。
记得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和舒垣学长拥抱,然后走向领了风光的奖项、表情却像喝水般理
所当然的、该让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有那实力慑服众人的他。
学长,恭喜你毕业。虽然现在说好像有点早,但你绝对会考上。真的。
“嗯。二年级的必修不轻,你也要努力。”
我会的,真的很谢谢学长愿意教我。像我这种没用的人……
“不准那样说。”
咦?
“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像自己说得那么差劲。”
……是这样吗?
“我不会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尊重自己,坚强起来。”
这次我没应声,只是抿著唇,点点头。
“别让我后悔。”
那是最后一次,他摸了我的头。
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体会到那样的暖流了,但这次我没有掉泪。
因为我答应他,必须坚强。
“他已经不在了。”
乔未晞没有把目光转向范耘,却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动摇与苍白。
然后一双大掌按上他的肩膀使力,却一丝温度都没有传递过来,他垂下眼,涣散地盯着范
耘的胸膛,不晓得跳动的究竟是阻碍视线的水雾、亦或是男人急促略不规则的呼吸带起的
伏动。
“因为你的关系,圆圆已经不在了。”
字字清晰地覆述,乔未晞轻轻抚上男人的手将它扳开,发觉指缝间是溼凉的。他知道范耘
即便对当年的意外仍存有芥蒂,却还是在乎著那人。
他的学长就是这样,他晓得的,如此温柔。
“什么意思。”
范耘声音干涩,紧绷到仿佛一触碰就会溃堤。
“为了要是有再见面的那天,能不让你感到后悔地站在你面前,他决定抛弃自己。”
乔未晞无法控制发颤的声音,坦承事实让他觉得赤裸,无法回头。
隐忍的脆弱和与范耘相关的所有记忆重叠在眼前,模糊成茫茫一片。
他已不敢猜想偏执至此的自己最终能抓住什么。
“因为喜欢你,不想要那样的自己再度出现在你面前。那个懦弱的、不起眼的、总是畏畏
缩缩的圆圆。只被用各种戏谑的绰号称呼,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的边缘人。只有你肯用认
真的态度对待他的学弟。”
范耘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害怕碰碎什么似地停在空中。
“我想抛弃那个自己,重新面对之后的人生,用乔未晞,这个身分,重新面对你,希望你
能正眼看看,我在这里。”
苍白的脸颊上是两抹艳红的眼眶。
“我有让你感到骄傲吗?”
范耘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埋葬过去的自己与欺骗的界线,太过模糊了。
连范耘都无法界定。
但他清楚这段时日来的点滴有多么真实。
九年来,乔未晞都在为了这件事而坚持。
要怎样才能漠视自己是某个人的全部,这样执著的感情?
太难了。
“你一直把自己的世界保护起来,生人勿近,但,我们早就不是陌生人。是你带我走出自
我厌恶的循环,除了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还有让你从压抑中解放,我没什么能回报你的
。”
伴随着溼润的吸气声,乔未晞将最终的选择权交给范耘。
“我还能进入你的世界吗,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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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会答应吗?我也不知道。
爱得太偏执会苦。
知道对方的爱有多少也是苦。
下回合让别人说说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