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坏掉的电灯
不管只有打工、暑修和图书馆的暑假再怎么无聊,日子还是要过的。
朋友都放假回家去了,没人约得出门,所以许郁德最大的娱乐,大概也就是等待罗亦
年除了给小公主的供品之外顺带捎来的点心,还有边跟发光体相处边打在注释区的琐碎记
事。一个多月过去,多亏了“发光体点心时间”,许郁德已经从甜甜圈到绿豆汤,甚至切
得小块小块正好入口的西瓜都吃过了。
而他当然捧场得很,除了接受喂食和回馈各种赞美轰炸给喂食者之外,发现了什么好吃的
也一定会带一份给罗亦年,充满著食物交流的友谊持续著,连带那份小小的暗恋也一并被
喂养著。
好像不太妙吧,名草有主了还要巴望着人家,虽然依照发光体对小公主的宠爱度,“
横刀夺爱”这个罪名自己想背搞不好还背不起来。
但看看小公主和罗亦年的互动,在他们之间变相的撒娇和体谅包容被吵架磨得愈来愈寡淡
之后,许郁德又觉得无所谓了,他们小俩口间的事又跟他没关系……反正自己暗恋归暗恋
,他们就算分手了,罗亦年要不是单身,就是哪天又变成另一个女孩子的男朋友了。
*
许郁德收拾著桌上堆积如山的纸张,然后觉得开门走进来的罗亦年很奇怪。基本上发
光体帮女朋友做足了面子,就算是同一种食物,送女朋友和顺便做人情还是有差别的,所
以平常他提的多半是一个粉红色的无嘴猫点心盒加上另一份没有特别包装的食物。
但今天的粉红点心盒不见了。
“嗨。怎么啦?”许郁德边问边偷偷在键盘敲下“他们好像吵架了”。
罗亦年没说话,只是从袋子里捞了三颗金莎放在许郁德桌上,就照惯例拎着袋子巡回
办公室,他回到许郁德的柜台前,面无表情地把纸袋折好。
“你不吃?”许郁德愈看愈觉得不对劲,暂时把食物推到一边,瞄了一眼时间,临近
中午。
“你待会要不要吃个午餐还有说说你怎么了,我下午没班。”许郁德看着没什么笑容
只会点头的罗亦年,确定他有听进去,“那你可能要先去店里坐一下,我十二点结束。”
“……嗯。”
好不容易才换来这一声,啧。暂时只能埋首工作了,只能默默希望罗亦年的状况不要
太糟。
“罗亦年你来这干嘛?”才想继续埋首工作,旁边就突然一把女声爆出来了。
许郁德身为旁观者,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在工作场合开战?他真的再度佩服起小公主
的智商──明明他认识的其他女孩子都很聪慧知进退看场合的啊,果然人的个体差异是很
神奇的吧?
“送东西。”罗亦年看着她回答。
“送东西?”她显然看到了办公室同仁桌上的金莎,声音高了起来,“我说随便你就
真的随便你?拿别人的东西送人你是不是太过份!”
“那是我买的。”罗亦年的声音平平的,低低的,“妳的金莎花我一点都没动,托给
妳室友放妳桌上了。”
“你,”小公主话一噎,“那你还来这干嘛?不是管很多,我不给管了不行吗!”
“……嗯。”罗亦年没说什么,但他用力闭上眼的样子,让许郁德很难过。
“那就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她抱着公文,气势万钧地推门出去。
办公室的人们一个劲地装没事,边用LINE互相发表感想。许郁德深深叹了口气,低声
和小组长商量了半小时的假,然后拎着还在原地神伤的罗亦年走了。
*
这次他们稍微奢侈了一把,挑了速食店,至少是个好一点的谈话环境。
罗亦年的脸色还是很糟,但他至少会用平板的声音说话和吃东西了。
“友庭一直都有其他的追求者,我虽然很在意,但她也没有接受的打算,我也就没说
什么,一直很努力做个好男友。”罗亦年讲得很慢。
但是在小公主捧著别的男生送的金莎花去找他,边唸著:“你都不会送我这么浪漫的
东西耶。”的时候,他相当生气地要小公主尊重男朋友的身分,不要连别的男生的金莎花
都收。于是小公主爆炸了,霹雳啪啦地抱怨他之前不管现在就要管,愈来愈夸张云云,然
后甩下金莎花泪奔。
直到刚刚闹那一回,他头一次觉得,那把娇脆的声音让人这么心力交瘁。
看罗亦年这样,许郁德索性拿过对面一点都没动的可乐,插了吸管推回去,“快喝降
火气。”
“这又不能降火气。”
“那不然柠檬红?”许郁德扬了扬自己的杯子。
罗亦年耸耸肩还是就著可乐吸了两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视线却飘得老远,“我不
是怕她跟别人怎样也不是难过,可是这样就很……很夸张啦。”
“巧克力什么的就广告炒作,你在意就输……”
“就是因为是炒作感觉才这么烂。就像考试努力很久,结果一个烂咖作弊得到第一名
一样。”
“……”
罗亦年捏著那杯可乐,纸杯微微凹陷,“对啦,其实金莎花又怎样?”他愈说愈小声
,“可是那种她觉得重要、觉得喜欢的东西却不用我送了,别人送也可以,她都那么高兴
……这样我都开始怀疑我到底重不重要。”
最后那串几乎是气音,听着这样隐忍的声音,许郁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冒出芽的担心
还有偷偷混杂其中的心疼,只好用手肘推推罗亦年,“好啦不要在意,过两天讲开就没事
了。”
“……”罗亦年沉默了一下,“我之前每次都这样想。”
“那就好啦。”
又琐碎地聊了一阵子,好像要转移焦点似的,他们的聊天内容几乎全是废话,但气氛
还是没有轻松起来,半小时后目送罗亦年骑车回去,许郁德谎称要在附近办事,就不让他
载了。
他在对话过程中只觉得发光体好暗,实在不敢再回想罗亦年那明显失落的表情,那表
情摆明了是快坚持不下去了的样子,这样自己会不小心抱有虚幻的期望啊……大吵小吵不
是没听说过,但对于负面情绪,这还是发光体第一次松口,那事情一定严重了。
吵架了对外装没事,难过也不能被看出来;要去找他家公主低头,要哄要被骂;事情
过了,还把伤心事攒著,自己跟自己开检讨会……
那是发光体的难过啊,那么拼命掩饰、拼命坚强的人,不小心从壳的裂缝里渗出的难
过啊。
他实在不明白小公主怎么没看懂,男生就那么简单,坚强别扭起来倔得跟什么一样,
但就算痛死也要挺住,因为是守护者,因为要保护心爱的人。
夜风很凉,嘴里柠檬红的味道还是很清新,可是许郁德觉得自己快吐了,很久没有这
么纠结,很想索性算了。但这不是自己的事啊──自己的事情最好处理了,说放弃就放弃
,要难过就连续一周下班后闭嘴到底、直接回家,窝在棉被里难过死,然后隔天复活,快
刀斩乱麻对他总是很有效的。
可是,那是发光体的烦恼,那是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烦死了,社会规范养出这种烂个性,心里明明想那么多,却只有浮面的垃圾话,一个
男生对另一个男生说真心话,要不被嫌恶心,不然被嫌矫情。又怎样我真的关心他啊,可
是关心了还要憋著不能讲实在太难熬了。
最后他还是只能摸摸鼻子,搭公共汽车回去。就算是难熬的日子,也只能硬著头皮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罗亦年消失了。许郁德班还是照上、图书馆还是照去、在宿舍门口刻
意放慢脚步,但原本感觉那么小、那么轻易就能碰见对方的校园,现在突然大了起来,留
心了一个礼拜还是等不到他。
还是多亏了罗亦年飞思不可上稳定转贴的歌曲,才让许郁德觉得安心一点──他只是
不想出现,至少他没事。
结果先熬不住的人是小公主,某次下班后她默默跟了许郁德一大段路,被许郁德发现
之后才期期艾艾地向他问罗亦年的动向,许郁德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小公主,他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问我呢──当然许郁德没把这么尖锐的话说出来,
同事还是要当的。
“我不晓得,大概一个礼拜没看到他了吧。”
“真的喔……”她用黏黏的声音表示遗憾,“那、那你如果看到他,可不可以跟我说
?”
“妳自己去找他会比较好吧,”许郁德挑眉,“而且老实说妳跟他的联系方式一定比
我多。”
小公主低着头,“可是他不接我电话。”
“网络咧?”
“一样。”
许郁德想了一想,“你们那天在这里吵完之后,还有下文吗?”
她顿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说了:“后来他又找我出去谈谈,谈完就不见了。”
“就这样?”
“嗯。”
许郁德本来就因为被尾随不太高兴,听小公主也没有要详细说明的意思,干脆双手一
摊:“光这种叙述我也帮不了妳。”
小公主一急才继续说,“我以为他跟以前一样气一气就没事了嘛,而且他最后说了‘
妳喜欢就好’,我就想说他可能是气头上过两天就没事……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就跟以前一样耍耍任性而已嘛!他都顺着我、对我那么好,这
次应该也跟以前一样,可是……”她急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可惜许郁德一点共鸣都没有
,愈听愈火大,“可是没想到这次他就不见了嘛!”
干,老子捧在手心都来不及的人让妳这样糟蹋,死小孩滚一边去让专业的来!
“妳也知道他对妳好,那妳干嘛老凶他?”许郁德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愈来愈冷淡。
“他、他如果很爱我的话,就不会介意那种小脾气啊。”
大概是气过头了,许郁德的心情从濒临爆炸到像放了气的汽球那样缩得极度干瘪,光
是跟小公主讲话就用尽耐性。
最后他只好摆摆手,“妳如果不想让他变成前男友的话,自己看着办吧。”
珍惜妳男友,不然你们真的分手了,老子就是不计代价地盯紧他,哪怕妳寻死觅活决
不让他回头──这是许郁德一直没爆出口的威胁,而这几天因为各种刺激已经内化成心理
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