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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挤在一起,打开扩音,战战兢兢的接起了语音通话。
手机那一头传来了摩擦声,还有呼吸声,听起来非常紧张。
“小净,妳身体要不要紧,需要聊聊吗?”我尽可能平静、沉稳的说道。
对面吸了好大一口气,然后把通话挂断了。
大约几十秒后,再次传来语音通话的通知,我接起。
她终于说话了,但那不是小净的声音,而是一个听起来更细、更年轻的女声。
“请、请问……是江……先生吗?”那个声音说。
虽然心脏还在砰砰的跳,但我还是强行维持冷静,跟她沟通。
“我是。请问您是?”
“我、我是许净的妹妹,我叫作许洁。”
“妳好。”
“那个……我想问……”小洁欲言又止,好像在鼓励自己说出某种大胆的话,“姊姊
手术前……”
“嗯。”我紧张的等着她说完。
“你……能不能来见她一面?”
*
“姊姊的手机被爸爸妈妈没收了,我是自己要来找你的。”
“姊姊……这几天很没精神,都没吃饭,也不跟其他人说话,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
在看书或是假装睡觉。医生也劝她这样不行。”
“爸爸妈妈现在管得很严,不让不认识的人跟姐姐说话。就算她只是跟同学讲电话,
他们也会在旁边听,还会一直问人家是不是坏朋友。”
“她有跟我说你们写的小说。她说主角是一个侦探,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还有一个
朋友是杀人魔……她说想要出三集,最后主角会为了救女主角牺牲生命,但他其实没有死
,找到方法活了下来,回去找女主角。”
“我感觉,她在讲小说的时候,好像比较开心。”
“啊,她还有跟我说,你有时会帮她梳头。”
“马上就要手术了,姐姐好像很害怕。”
“手术后,姊姊马上就要转院了……如果,你能偷偷来看她一面,姐姐应该会比较高
兴。”
小洁说话的时候,我们几乎无法回应。从她的描述,我几乎可以看见那个画面:小净
像具陶瓷娃娃一样坐在床上,在别人跟她说话时会下意识的挤出微笑,表现出一切都很好
的模样,乖巧、温驯、懂事;
但在她转述小说内容的时候,我又好像看到了那个双颊绯红,沈浸在妄想中滔滔不绝
的少女。
在她说完的时候,我们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所、所以……你可以来看姊姊一面吗?几分钟也好,跟她讲几句话……我不想……
一直看到姊姊这个样子。”
“可是,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如果再被发现……”安娜说。
“我会去的。”我回答小洁,“只要妳相信这样对小净比较好,那我就去。”
“江……”
“对了,傍晚的时候,许爸爸许妈妈有时会离开病房去买晚餐,留小洁一个人在病房
内。十五分钟左右的空档应该够吧?”雅纯说。
“雅纯……”安娜看着雅纯,好像有点不敢相信一向守规矩的她会做出这种建议。
安娜仿佛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那……我想办法支开附近的人吧,小净应该想要跟你单独说话。”她说。
“妳还在观察期欸,如果被发现了,会被炒鱿鱼啦。”雅纯反过来劝诫安娜。
“哎、我说要做就是要做了,妳别管那么多啦!”
不过,只有十五分钟,就算真的见到了她,又要说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摆摆头,甩开这些想法。
“小洁,谢谢妳打电话过来。我们已经讲很久了,妳还是快点把手机放回去,不要被
爸爸妈妈发现。至于要怎么去见小净,我再来想,好吗?”
“嗯。”
小洁顿了顿。
“谢谢,江哥哥。”她诚挚的说。
*
晚上七点,下班时间。
智宇收好桌面,准备下班。过去这阵子,这个时间都有戒酒咨询,现在空了下来,反
倒有点不习惯。
她打开笔记型电脑的行事历,确认明天的工作行程。内科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跟往
常一样,看门诊、巡病房,午休的空档赶赶论文。
只是,在这平凡无奇的一天,却有一条项目用醒目的红色标注起来,放在注意事项的
第一条。
1430 许净 人工引流术
妇产科的手术跟内科无关,顶多就是安排雇员带她过去而已。只是,她又想起了那天
小净哭着求她抱抱自己的场景。
这样够了吗?还有什么能做的?
她不禁再度在心里质问自己。
她心神不宁的吐了一口气,起身收好电脑,走到窗边准备关灯。突然——
她看到一个身影穿过医院中庭的花园。
“(那是……?)”她瞇起眼睛,仔细观察。
这个时间,院区的人已经很少,更不会有人从那个方向过来过来。
她认出了那个身影,于是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某只号码。
*
收到了雅纯的讯息,确认许净的父母已经离开病房后,我绕过人较多的走廊,从门诊
后方的绕到内科病房楼下。
安娜以请客吃饭为理由,把大多数的护理师引开了,现在,内科病房应该没有什么人
,小净就在那里。
一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想见到她。我全身都在颤抖,几乎喘不过气,心跳
剧烈得让我头昏眼花。
她就在前面,只隔着几层阶梯、几面水泥墙,还有一扇拉门……然后我就会见到她。
美丽、腼腆,跟记忆中一样。
我想要见她……我不管说什么都想要见她……就算只有十五分钟也好,我好想好想见
她!
我飞奔过防火间的楼梯,跳上最后几只阶梯,推开沈重的防火门。
小净的父亲站在我的面前,那张和气的圆脸怒不可遏。
在他身旁,是一脸泫然欲泣的小净母亲,还有慌张得脸色惨白的小洁。
“你到底、还想、怎样!”
小净的爸爸揪住我的领子,将我压到墙上,声音大得让好几个病房的人探出头来。
“我女儿明天要动手术!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小净的父亲胀红著脸骂道。
“你放过我们一家好不好!”小净的母亲哭喊道,“为什么要这样纠缠我们?小净的
人生被你毁了欸,你要怎么样才满意!”
我看向小洁,她摀著嘴巴,眼里噙著大大的泪珠,眼中满是惊恐,看来她也不知道事
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打定主意,绝不透露这是小洁的主意,任由她的父亲挥拳痛打我。
殴打并没有持续太久,保全很快就来了,是智宇姊带他们来的。他们将我跟小净的父
亲分开,两人拉住仍挣扎着想要冲上前来暴打我的许爸爸。智宇姊简单的检查了我的伤,
确认没有大碍后,便双手抱胸,竖着柳眉挡在我跟许爸爸中间。
“你为什么……为什么还弄不清楚状况?”她喝斥道。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智宇姊像这样动怒。印象中的她虽然严厉,却永远只是以一号口
吻用事实驳倒对方。
然而,此刻的她,看起来是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她的眉毛纠起,语气上扬,声音无法
克制的颤抖。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来见她?”
她怒目瞪视着我。
“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有义务要对你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什么?”
这一整串下来,许爸爸的拳头或许只能算第三痛;第二要属许妈妈的眼泪;而最痛的
,只能是智宇姊“凭什么”三个字。
“你在病房做那些事情,干扰医院运作也就算了,你难道不晓得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吗?不晓得是谁要承担你任性的后果吗?你不晓得吗?完全不晓得吗?”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连雅纯跟安娜也在。
小洁抓着妈妈的衣角,哇哇大哭,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只是吓坏了,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原因。
有好几次,她看起来好像要插嘴说些什么,但我对她摇了摇头,独自承受他们的怒火
。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以为,你至少……”智宇姊气到说不下去了,别开视线不再
看我,看起来彻彻底底失望了。
一名保全上前把她带开,她随口跟保全交代了几句话,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名保全走到我身边,对我比了比楼梯的方向。
“走这,”他说,“医生请我带你去急诊室包扎。”
*
虽然急诊室的人不多,但像我这种不危及性命的伤口通常不会有人主动搭理,我就在
急诊室不自然的萤光灯下坐着,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全暗了。
保全本应在旁边看我,此刻已经跟人聊开了。其实这也没什么意义,在傍晚的事件后
,小净的父母不可能再离开病房,我再过去也没有什么用。
因此,我就只是坐在那里,脑中重复播放著智宇姊骂我的话。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以为,你至少……’
我至少该怎么样呢?我也不清楚。
急诊室的人们来来去去,无人搭理我。总感觉我又回到了住院的第一天,落魄,狼狈
,没人在乎。
我还真是没用啊……小净明天就要动手术了,我连跟她说几句话都办不到。
双手微微颤抖……是因为太过亢奋的缘故吗?还是……?
在我左手边的病床上,躺着一名打架被送进来的醉汉,此刻他睡得正香,私人背包放
在床下的篮子里,从背包的一角,露出了半截酒瓶。
是啊……
“面临了掌握不了的事情,所以要依赖酒精去舒缓焦虑。”
绕了一圈,结果还是这样嘛。
“喝酒很简单……不用去追求任何人的肯定,就会自动的快乐起来。”
到头来,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就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酒精都能保证我能够拥有一个晚上的幸福”。
我想喝酒了。
*
智宇在车上睡着了。
在傍晚发飙完之后,她突然觉得心力交瘁,就在车上小瞇了一下,没想到一躺就躺到
了晚上九点多。
第一时间,她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车上,但接着傍晚的记忆就瞬间涌现
。
她头昏脑胀,想要洗把脸,便下车往洗手间走去。
她用女厕的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凝视著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
脸上还带着水痕,几绺散乱的发丝黏在前额,即使不用医学院的专业知识来诊断,她
也看得出来镜中这人压力过大了。
这是当然的吧——她告诉自己,论文题目改了又改,始终发不出去;医院里的人讨厌
她,在背后拿她的身体特征取绰号;然后,还有傍晚的那件事……
这真的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生气,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按照她进医学院时的计划,她应该是走医美或者皮肤科,在体制照着既定的轨迹一路
升上去,然后在外执业的。结果现在却到了内科,哄著不成材的酒鬼戒酒,还得躲在厕所
听护理师们说她坏话。
恍惚之间,最底端的厕所间传来了一声呜噎声。
智宇立刻回过神来。
“有人在吗?”她立刻问道。
声音立刻停了。
她当然不是怕鬼,医院里有很多老年人,多得是厕所一蹲就起不来的情形,这种大半
夜格外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她担心对方不好意思求救,所以继续说话。
“我是医院的人,妳需要帮助吗?”
他走到隔间的门版前,侧耳倾听……后面真的有人,正在拼命压低声音。
“妳有办法说话吗?如果一直不回答,我要请警卫开门了。”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咿呀一声,门打开了。马桶上坐着的,是满脸泪痕的许洁。
“医、医生……”许洁无法克制的大哭起来。
“妳怎么没在病房?妳迷路了吗?”
“都、都是我的错……”
*
“所以,今天的事情,是因为妳打电话给他?”
“因为……因为姊姊一直很伤心……我想说……”
“许净知道吗?”
“不、不知道……她的手机被妈妈收走了,我从妈妈的皮包里拿的……”
智宇跟放射科借了休息室,把所有事情都问了清楚。
(我错怪他了。)
比起误会他人的内疚感,更强烈的是松了一口气的宽慰。
“医生姊姊……我……是不是做了坏事?”小洁怯生生的问。
“没事。我带妳回内科病房。”
她正准备带她回内科,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玻璃砸破的声响,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声
、拉扯声。
“怎么了?”
“急诊有个醉汉在闹事。”值班的放射师探头进来说道。
急诊?醉汉?
智宇立刻把两件事情连结在了一起。她当时就是叫人把江带去急诊的,该不会……
她让放射师带小洁回去,自己快步走向急诊室。
两个护理师迎面朝她跑来,嚷着要找约束带,她问都没问,径直走过。
匡啷!
又有什么东西砸破的声音传来,智宇加快脚步,小跑过去,绕过急诊室的转角。
她撞上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有痣的中年男子。他浑身酒气,手中高举著点滴架,就要
朝她砸来。
“小心!”
我从后面架住了那名脸上有痣的男子,用力一拽将他掰倒在地上。
“妳没事吧?……咦?智宇姊……?”
“是你……?”智宇认出了眼前的我。
周围的人纷纷涌上,约束带加上镇静剂齐上,不一会儿,那名中年男子就躺在地上不
动了。
*
内科病房二十四床,小净坐在窗边,看着灯火通明的急诊室。
急诊室围了好多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她可以从雅纯姊跟安娜姊那儿探点消
息,不过现在她只能猜了。
爸爸妈妈在一旁的椅子上趴着睡着了……这段时间他们不眠不休照顾她,早就已经累
坏了,小净不忍心去吵他们。就连小洁这几天也几乎都跟着爸爸妈妈住在医院,肯定很辛
苦。
病房门拉开,小洁回来了。刚刚她突然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那么久,大概是去
厕所吧。
“小洁,再不睡觉,会长不高喔。”小净对她微笑。
“姊……”小洁似乎欲言又止。她注意到小净下意识的抚摸著腹部。
“妳在担心明天的手术吗?”小净问。
小洁没有回答。
“不用担心啦,现在也还没多久,所以不会太危险。”小净再度微笑,“手术后姊姊
就要转院了,到时妳再借书给姊姊看。”
“姊……”小洁好像又想哭了。
小净苦笑,张开双臂,拥抱小洁。
“小洁,姊姊是真的知道错了。妳以后要乖一点,多听爸妈的话,知不知道?”她在
小洁的耳边轻声呢喃。
小洁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去睡一下,明天就可以回家囉!”小净在妹妹的鼻头上捏了一下。
小洁走回床墙脚的折叠床,躺着睡下去。
“……”
小净继续看着外头的夜色,思考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