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快的速度刷完牙把脸洗好，甯春慢吞吞地在走廊上踱步，思索著等等回办公室要
做什么好。但她的思绪却被一阵强烈的水声无情地打断。
　　“啧！”
　　甯春不爽地咂嘴，她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不是，确实有人偷偷跑进了学校，还擅
自使用淋浴间。
　　“大清早的找我麻烦！”
　　甯春的心情本就不好，然后又想起之前也曾有个没规矩的流浪汉偷跑进淋浴间洗澡搞
得乱七八糟；再不然就是学生在淋浴间里面打起水球仗把水球砸得到处都是，最后都要她
去收拾残局的一堆鸟事，这让她变得更加暴躁。
　　大步冲向淋浴间，甯春一脚用力踢开门，踢击声大到整栋校舍都在颤动。她决定不管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谁，都要先挨她一小时的骂再说。
　　“搞什么东西啊给我滚出来！不知道现在星期几吗！我们学校绝不允——”
　　甯春的怒吼戛然而止。原因很简单，因为一名少年就在她面前赤裸裸地跪坐在淋浴间
正中央，一心不乱地刷洗著自己的身躯，少年那仿佛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气势可谓痴狂。
　　在少年刚映入眼帘的瞬间，甯春还以为对方是个女孩子。他有着洁白、纤细却又不失
柔软的四肢，有着以十二、三岁的少年而言算是十分修长的手指，有着绽放出点点樱色的
粉唇，有着可爱的脸庞，有着大大的眼睛跟漂亮的双眼皮，有着一头齐肩的秀发、发丝柔
软而细致。
　　少年身怀着足以让所有女性羡慕的一切。但甯春也知道这是种稍纵即逝、虚幻的美。
不出几年，当少年的青春期正式来临的时候，在他体内分泌的大量睪酮就会毁了这一切，
非常有可能让他转变为平凡无奇的男人。
　　瘫坐在淋浴间地上的少年正是继雨，他慢了一拍才注意到突然闯进淋浴间的甯春，只
见他慢慢地抬起头，一连串的水珠从他的脸颊滑下。
　　“……主任？”
　　甯春慌了手脚，她没想到会直接撞见一个身无寸缕的少年。
　　“你、你是谁啊？你认识我？所以你、呃、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干嘛、干嘛不进
隔间里面洗啦，明明有浴帘啊……”甯春的大脑瞬间当机，声线开始发抖，无法组织完整
的字句，但她还是艰难地往下说，“不是——你、那是生殖——咿——啊——？”
　　她的目光先是在继雨的身上游移，最后紧紧锁在继雨的双腿之间。宁春知道自己该移
开视线，却紧张到整颗眼球卡死在眼眶内难以转动。这实在是怪不了她，毕竟她对男性的
肉体了解仅停留在国中健康教育课本的粗糙手绘插图的程度。
　　如此一来只能得出一个结果：甯春没办法理解少年在胯下剧烈肿胀的丑恶肉块到底是
什么东西。
　　无知孕育出恐惧，甯春吓死了。
　　一点都不夸张，甯春吓得魂飞魄散，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令她胸口抽痛。等到一股腥
臊味刺进鼻腔，她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散发著淡淡的阿摩尼亚气味的黄色的浊流不受控
制地从她的双腿间涌出，浸湿了她穿着的灰色老气棉裤。
　　甯春羞耻得宁愿当场死去。
　　与此同时，继雨从地上爬起来，白皙的身躯虚弱地摇摇晃晃，令人怀疑他怎么还能够
站得稳。但他还是一步步，缓慢而确实地朝甯春靠过去。
　　甯春浑身无力地看着充血的阳具朝自己逼近。
　　“不、不要……！咿——”
　　她能做的只有在地上缩成一团，紧闭眼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这个念头有多
荒唐。
　　——‘要被强奸了。’
　　但预想中的暴行并没有发生，降临在甯春身上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温热水流，冲得她一
下子睁不开眼，她用力甩开流进眼睛的温水，发现继雨正拿着莲蓬头直直对着她喷水，直
到她从头到脚连衣服跟裤子都湿透了，继雨才移开莲蓬头。
　　“主任对不起，”他说，流露出和煦的笑，“我水开太大，不小心把妳弄湿了，妳要
不要顺便洗一下。”
　　甯春这才意识到，这名不认识的少年是在替她解围。
　　人身安全一得到保障，甯春的头脑就迅速地冷静下来。但动作还是很不自在，她将头
僵硬地上下摆动，然后才牵起继雨向她伸出的手，让继雨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她尽量不
去想继雨还是全裸这件事情，胡乱挑了一个隔间走进去，拉上浴帘。
　　她神经质地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把浴帘拉好，最好是一丝缝隙都没有，又听到距离最
远的隔间的浴帘拉上的声音，才余悸犹存地靠在隔板上发抖。
　　“这孩子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宁春用细不可闻的音量说道。
　　过了半晌，她终于动手脱下湿漉漉还散发著尿味的衣服，扭开水龙头开始冲洗身躯。
　　一时之间回荡在两人之间的只有水声。
　　终于，甯春受不了这种仿佛尴尬凝固成了实体的氛围，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她问道。
　　“……继雨，继承的继，雨天的雨，跟老师妳一样姓李。我是七年二班的学生。”
　　才七年级，也就是刚入校没几个月的新生，甯春心想。然而她对继雨这名学生完全没
有印象，十多年的教师生涯中她看着无数学生来来去去，早就没心思去记一张一张索然无
味又自以为了不起的叛逆小鬼们的面孔。
　　“七年二班，所以你的班导师是吟萤老师吗？”
　　“嗯、啊……应该是的……”继雨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应该是的，连自己班导是谁都记不清楚吗？所以说
现在的学生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怎么写。”
　　甯春忿忿不平地扭上水龙头，用洗脸的毛巾将就一下擦干身体，但正准备拿衣服穿的
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全湿了，连内衣都没有幸免。
　　“呃、继、继、继、继雨，李同学——”甯春的舌头有点打结，因为她有很长一段时
间没有好好叫过其他人的名字了，通常都只用‘你’跟‘喂’去代称。
　　“怎么了吗？”
　　“你等等去教务处帮我拿换洗衣物过来，衣服都放在我的座位后面一个置物柜里面。
还有——内衣跟内裤就别碰了……随便拿一套衣服来就行。”甯春说，然后又小小声地补
上一句，“谢谢你。”
　　“好的。”
　　继雨话音刚落，甯春立刻听见少年拉开浴帘，踩着一连串带着水气、啪搭啪搭的响亮
脚步声，动作快得让甯春直觉就是不对劲。
　　“等等，”甯春连忙叫住继雨，“你到底有没有把身体擦干、穿好衣服啊？”
　　“那个、我没有带浴巾跟衣服进来，但是不要紧的。”
　　甯春再怎么蠢都听得出来继雨打算裸奔到教务处，她大惊失色。
　　“蛤——笨——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脑袋有病吗！你会感冒的啦！而且你没穿衣服跑
出去要是被别人看到你是要怎么办！不是、等等、所以你刚刚是一路裸奔跑进来的吗！你
这孩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反正我——”
　　“别说傻话，”甯春将浴帘稍微拉开一点隙缝，从里面递出湿毛巾，“赶快拿去擦干
身体，虽然已经湿了但拧一下还是可以拿来擦的，衣服老师再想办法好不好。”
　　“可是，我会把主任你的毛巾弄脏的……”
　　“我不在意啦！你已经洗得够干净了，好了啦快点拿去你个笨蛋！”
　　要不是自己也没穿衣服，甯春早就冲出去把毛巾硬塞到继雨手里面了。好在继雨终究
还是接过了毛巾，当布料缓慢摩擦身躯的声音响起，甯春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谢主任，我擦干了。”过了一会儿，继雨说道，同时甯春看见折得整整齐齐的毛
巾从浴帘的缝隙间塞进来。
　　“嗯，”甯春随手接过毛巾，脑袋在思索著接下来要怎么办，她正考虑著是不是要把
浴帘拿来挡一下，只要能撑到教务处就行，“李同学，你身高够不够高？有办法把浴帘拆
下来吗？”
　　“没办法耶，我身高不够高。”
　　“嗯，对，你好像跟我差不多高而已。”甯春嘟哝著，“那要怎么办呢……”
　　“主任你等我一下下喔，一下下就好了。”
　　“喂！你不要冲动！”
　　甯春连忙出声想叫住继雨，但她晚了一步，继雨似乎已经跑出淋浴间了，完全没有回
应。但正当甯春犹豫着要不要咬牙追出去的时候，继雨回来了。来回半分钟不到，真的就
像他说的只花了一下下的时间。
　　“你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甯春快被这小鬼搞到发疯了，声音高了不止八度，
“你跑去哪里了！有没有被人看到！”
　　“去把我的衣服捡回来，时间很短，不会有人看到的。”继雨说道，不忘安抚甯春。
　　“好啦，你赶快把衣服穿上，然后帮我拿我的衣服来。”
　　“嗯。”
　　继雨很快地换上衣物。
　　“那主任我马上就回来喔。”
　　“快去快回。”
　　小小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呼……”
　　甯春重重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心跳数都耗光了。但教师的直觉也警告她
，这孩子明显异常，可能藏着某种程度的创伤。
　　尤其是继雨的微笑，令甯春想起‘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
段格言，太多十二岁的男孩不该有的情绪被杂揉在那抹微笑中，使她感到悲哀。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甯春疲倦地说著，深藏于心中的无力感又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