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蛰伏 - 6 - 种子

楼主: xereo (凛悠悠)   2024-06-11 12:38:37
阅读是一种兴趣,至少我很擅长阅读纸条。
你可以从字迹的轨迹看见写信人的心理状态,
而她,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娟秀、平静、从容的文字写满了整张纸,却无法从上面参透出她到底做了什么,这样反而
令人更加恐惧。原来人的颤抖是可以抵达全身所有角落的,真实的恐惧来袭时像是狂风暴
雨洒在皮肤上,它们渗透我、浇熄我、毁灭我。我的双手不能停止发抖。
“看吧。”我失神地允诺他赶快把这疯狂的纸条看完。我将纸条轻轻地递给站在我身旁的
林。回想起我们刚刚的吵架,当看完纸条之后就会过份后悔,因为她就是可以这么蛮横地
反驳我们,她做得到她想做到的,我们就像是玩物一样。
“这──”我可以从空气中细微的声音听到他的呼吸也在颤抖。
“我们……必须要去医院一趟。”我打起精神站起身,我右手支撑著冰箱门,因为双腿不
停地发软。我知道我们必须行动,即使这份记忆如此令人不堪。
“她到底做了什么?”林紧张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对我妹做了什么。”
“你有妹妹?”
“对,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不是看过纸条了。”
“不是,你从来没提过──”
“拜托,留给我一些空白好吗?林。”我回头用认真又需要被怜悯的眼神看着他,那是我
最不想提的人,更是我最不想见的人,而这个魔鬼竟然完全了若执掌。
“好。”林知道我的情形,我很高兴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冷冻库,你看纸条的最后。”实际上我想解除这份空白的尴尬,刚好,这魔鬼给了我提
示,她又给了我一个惊喜,就在冷冻库。
“冷冻库?”
“我不知道她指的冷冻库是什么。”
“妈的。”林摸了摸他的鼻子,那是他紧张的动作。
“怎么了?”
“我上个月去订了一台直立式冷冻库。” 他失神地看着我。
“什么?”
“她该不会把什么鬼东西藏在我的冷冻库?”
“你放在哪里?”
“楼下。”我跟林都跑了起来。
冷冻库一直是很实用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在外生活过,而非过著外食族的生活时。我会这
么说是因为当时还在林的工作室打零工时,为了大量地省下生活开销,三餐都得靠自己解
决。当时接的案子根本不够我们存活,成名跟有钱是两回事。我们在网络上拍的短片得到
广大的回响,大家喜欢这种元素,恐惧、灵异、神秘,及我们拿手的第一视角。
当时是我们最辉煌的创作年纪,没有生活的压力,将课业抛诸脑后的人生,将所有的精神
都发挥在自己喜爱的事物上,毫不在意机会成本。勤奋的我们连续将短片推上了阅览人数
的新高。我们爱死了这个感觉,这份记忆也不时会在我脑海里涌现。
这样的传说从大学毕业之后终止。当兵以前,我跟林都幻想,一年之后我们会再回来,然
后拍出更好的第一视角元素。然而这都只是过份年轻的偏执,我们还不懂得人生是什么。
当兵结束之后,我们成为单独的经济体,我跟林兼了三份工,只为了租下工作室。我们不
知道当真的开始工作之后,被生活、帐单压得喘不过气之后,我还能做出些什么。过去那
些毫无保留的创作精神都在重复性的生活中消磨殆尽。
人生不都是如此,我们都是地上的种子。
如果没有发芽的一天,那么只会活在土里。
埋在土里的生活是什么?
那就是你宁愿相信自己没有任何才能,
你希望自己如随手一捏的沙粒相同。
你希望被人海穿越,深埋其中,
最后哭泣时,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
你希望沈浸在这样的病态平静之中。
那些额外的‘特别’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
你很‘特别’,
如果当有这人这样称赞你说,
记得赏他一巴掌。
意思就是‘你真是个废物’。
我的心灵自我演讲从看到林的冷冻库之后嘎然终止,
那些多余的话语只在我脑中流窜。
冷冻库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坚持及放弃,
最后,是林坚持到了最后,而我只是逃兵。
因此面对我们的过去,我会如此易怒。
我摸著冷冻库的门,
盘算著自己要用什么方式揭开这个惊喜。
“冷冻库啊,真怀念。”我不由自主地说。
“是啊,但这不是我们早期那种堆叠式的。”林知道我在说什么。
“对啊,这看起很像冰箱。”
“因为这是为了方便取出东西,早期要拿东西,要是东西放得太下面,可能要挖很久。”
他准备打开冷冻库,我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上,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们都要保持冷静。”我真是废物,我就是一个不愿面对所有事情的人。我甚至不
敢承认我非常害怕。
“你知道这很难。”林淡淡地说。
他用力地打开,找寻着是否有令他意外的东西,
我可以从他的肢体了解每一刻是否正常。
如果他突然肩头一紧,双手发抖,那我会知道时间到了。
很好,他还在寻找。
很好,我想我们可以去西北医院了。
很好,让我快点去赎罪。
很好。
很好。
他端了一个瓮,
一个土黄色的瓮,
包著保鲜膜。
他将瓮轻轻地放在餐桌上,关上冷冻库,
我不想问他‘这东西是你的吗?’这种蠢话。
因为我已经看见他脸庞中那些恐惧,沾在他的胡渣跟抖动的嘴唇。
他紧握双手,蹲了下来,眉头深锁,
我连看都还没看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刻的我停止想像,我不敢去想。
他还在喘气,
我甚至看见他眼角有奇异的物质在闪烁,
他哭了?
我看得见他失去了理智,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也许他是要让我冷静,因此自己必须要更为理智才可以,
但是眼前的他似乎错了,因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哭泣。
“金──”他的口气已经濒临崩溃。
“这个瓮,到底放著什么?”我的懦弱写满全身。
“我们必须要终止这一切。一定要。”
“这到底是什么?”
“她做得到,她做得到所有事情……你必须赶快去社群上发文,你必须这么做!”林的双
眼已经布满血丝。
“这到底是什么?”我持续维持着逃避的节奏。
“一个女人的手!”他说。
“一只被砍下来的手!”他说。
我听见我耳边的泡泡破了。
当下,我的歉疚压倒了我最后一根理智。
我的眼角已经溃堤。
享受着她给我们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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