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尸
19
午后的斜阳撒落一室,暖烘烘的温度笼罩着他,一场舒服的午寐就足以让他觉得自己
好幸福,弟弟还在床的另一头沉睡,他一人悄声起身在屋内寻找妈妈的踪影。
正在准备晚餐食材的妈妈听见他的脚步声转头看着他,妈妈温暖的微笑就是他给予温
暖的家一词永恒的代表。他小跑步到妈妈身边,撒娇地拥入妈妈的怀里,仿佛自己还是个
小娃娃,满鼻腔充斥了妈妈身上好闻的淡淡莓果香。妈妈如果能够这样子一辈子都不离开
他该有多好,然而温暖的怀抱并没有停留太长。
画面瞬间切换到后来的场景。
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妈妈,一动也不动,尽管爸爸说别害怕、妈妈会永远陪在他们
一家人身边,但他早就不是无知的小孩了,不像他的弟弟还以为妈妈在生他们的气,竟然
不理他们一直在睡觉。
他九岁了,晓得什么是死亡。
事实上,源起于爸爸对路上遇见的各种小动物死尸总是特别怜悯,因此打从他有记忆
起,陪伴他们兄弟俩的不是绒毛玩具,而是一副副被仔细清理、修复好的动物尸体,他最
喜欢较为少见的兔子,弟弟则喜欢鸟。
而他很早就知道那不是玩具,那是生命的终点,也就是死亡。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活着
的方式是无法发出声响的,活着的鸟会鸣叫、狗会吠叫,所以已经没办法再小小声跟他说
悄悄话的妈妈其实死了,可是爸爸却不明白这个事实,拒绝这个事实,导致他和弟弟后来
一连串的流离失散。
‘永平,要跟永安一直在一起唷,那妈妈就能放心了。’
病榻前,妈妈、他以及弟弟三人的手交叠,那时候的妈妈已经病得很重了,纤弱苍白
的手却牢牢而有力地握着他的手,他给妈妈的承诺也就此被握进妈妈那双虽显冰凉但仍有
著脉搏的手,他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他会好好照顾弟弟的,所以他不能倒下。
不能再被抓回去那个地方。
永安--永安!
周永平从深沉的昏迷中惊醒,过于虚弱的身体在起身后又再次瘫软了下来。他就著躺
姿观察自己目前所处的陌生房间,简朴、没有实质需求以外摆设的房间,周永安从中判断
不出自己是否安全。
“你终于醒了。”
推开门端著一碗粥走入房间的面孔,令周永平激动了起来。
如果说爸爸认不清妈妈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很可悲的话,那眼前这个人和那个艳丽的
女人则是摧毁他们可悲的家的罪魁祸首,毁去以后自以为是地重造了一座新的,却任由里
头支离破碎。
“不要担心,你现在很安全,先吃点东西好恢复体力。”
周永平压抑激动的情绪,没有要接过粥的意思,笔直地望着眼前的人的双眼。
“没有体力,你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陈得为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一碗粥僵持在两人中间。
“你带走我有什么目的?”
周永平在昏倒前的最后记忆是在无人的街道上,醒过来却看见陈得为,这之中所蕴含
的别有用意,令周永平不得不有所提防。
“我想知道那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等你好转后,我会亲自带你到警局去投案
,你知道,一条人命就死在你或你弟弟的手里,这是需要被正视的错误行为。正因为法律
对未成年人特别宽容,所以你和你弟弟就更应该在相关的机关里做行为的矫正,以免再继
续偏差下去,难道你还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吗?”
陈得维丝毫不避讳说出自己的打算,尽管眼前的人只是一个九岁的孩童,但他相信超
龄的周永平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要是照着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他和他的弟弟是绝对无
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的。
“那你觉得你做的任何一件事有让事情好转了吗?”
“你觉得你和那个女人摧毁了我爸的妄想,处理掉我妈的尸体之后,有让我和我的弟
弟过著更好的日子了吗?”
“你觉得你和那个女人自以为是地给了我爸和我们新的身份之后,我爸就能够不再是
周翔泰,我们就不再是周永平和周永安,就能够变成你觉得的更好的人了吗?”
“你觉得和我弟弟比起来,和我说道理比较能够满足到你自以为是的投射,还是你打
从心底觉得我弟弟和我早就没救了,你只是在满足你自以为是的正义呢?”
周永平一个问句接着一个问句地反问陈得为。
“我要找我的弟弟。”
*
芮塔隐身在投宿民宿对街的暗巷中,全程目睹周永安被警方带走的过程。
她不知道周永安是如何被发现的,不过确实是自己太过大意了。
尽管曾被抹去的空白童年一再再提醒芮塔千万不能相信那个养大自己的地方里头的所
有人,但大卫在她心底毕竟还是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她想大卫之所以会对她心软也是相同
的道理吧,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载,怎么可能会没有情感的牵绊。大卫心软所以放过了她
和周永安,连带奉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她冒风险送他最后一路,是再合理不过了。
然而,在弄清楚周永平和周永安的生世之前,芮塔得要想尽办法让两兄弟都在她身边
,惟有这样,她才能感到全然的心安。然而,相较于要从陈得为那个死脑筋那边换来周永
平的困难程度,要换回周永安,说不定还简单许多。毕竟带走周永安的人是警察,一个纵
然极度庞大,但阶级分明的制度,一个只要有足够强硬背景就能够纵横其中的制度,只是
必须要跟一个蛮恼人的对象打交道而已。
“芮塔,看见妳的来电真是令我非常开心。”
果不其然,手机那端油腔滑调的语气听不下数千次了,但每次都还是会令芮塔不禁皱
起眉头,幸好对方看不见她的表情。
“能让关老大感到开心,我深感荣幸。”
为达到目的的暂时性低头,芮塔早已训练有素了,再恶心的话她都能吐出。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对方精神一振,一改油腻的腔调,转而兴味。
“想跟关老大要个人。”
芮塔直接挑明来意。
事实上,也没时间迂回了,越快拦截到周永安的话,失去他的风险就越小。芮塔明白
已崩解的组织里的任何一人若是得知周永安落入警方手里,会有多见猎心喜,她无法承受
那些人为求生存将对周永安做的事。
“妳是说,刚刚被带走的男孩?”
明知故问的问法真的是非常、非常讨人厌。
“对,如果关老大愿意把他还给我的话,我会非常感谢。”
但该低到最低的头还是不能省略,对于自己即将该付出的报酬,芮塔也了然于心。
这个人啊,该说是肮脏还是正直?也许只是目前为止很幸运地都选对了边站,于是就
一路顺遂地爬到越来越高的位置,相对地,爬到一定的高度要做的很多事就不见得会有多
干净,一直以来,芮塔也不是没听闻过一些难听的传闻,然而,这个人却对自己有着始终
如一的迷恋,无视芮塔所有的拒绝信号,千方百计地把握能和芮塔接触的机会,希望芮塔
能接受他。
老是打不倒的执著,真不像个在世俗泥沼里翻了好几滚的老练人物,永远都是下一次
碰面就忘记上一次芮塔让他碰的一鼻子灰。
到底真有那么喜欢吗?还是终究是得不到的最好?芮塔并不想弄明白,她没空理会人
生风花雪月的那面。
“妳开口的,我当然答应,但是,芮塔呀,这十多年,妳也知道,我可是真的非常喜
欢妳,这样的一片痴心应该可以得到更好的报酬才对吧。”
一口被应允的承诺令芮塔松了口气,这个人讨厌归讨厌,但绝对不会信口开河,这是
芮塔无法打从心底真正讨厌他的原因。
“那关老大想要的报酬,我们见面再谈吧。”
第一次,芮塔向这个男人,开启了一个邀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