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的不妨看看专访,还没看电影的也可以看一下,或许能更好理解拍摄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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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翁煌德、徐佑德、撰文/翁煌德、摄影/刘志恒
找来新锐导演徐汉强执导,并与简士耕、傅凯羚共同编剧,2019 年《返校》电影版终于
问世。导演徐汉强早早在2005 年就以《请登入线实》荣获金钟肯定、近年以VR作品《全
能元神宫改造王》入选了日舞影展,2019年甫入选威尼斯影展 VR 创投项目,由公共电视
与高雄电影节共同出资,绮影公司制作的《星际大骗局》也将在十月于高雄首映。拥有与
国际接轨的实力、天份很早就被产业看的徐汉强,竟然时隔 14 年我们才看到他的第一部
剧情长片,而且这次不只是要挑战改编知名 IP、改编游戏,也进入了商业片的领域,光
预算就来到9000多万,制作规格庞大且惊人。这次娱乐重击特别访问到了徐汉强,让他来
跟我们分享这次《返校》的心路历程。
时光回到,2004年,就读世新大学广电系毕业的徐汉强,心里想的不是电影,而是游戏。
从小就对各种电动游戏情有独钟的他,在学期间就在埋头写游戏,早已准备好要踏入游戏
产业。但为了从学校毕业,他还是得拍摄一部毕业制作。此时,眼前的线上游戏让他灵机
一动,怎么感觉游戏世界都跟现实人生有一些相近,例如虚拟人物购买服装可以增加魅力
值,不同社会地位代表不同等级,其实游戏只是把我们的人生量化而已
于是,他以此为灵感,拍出了短片《第十五服务器》(2004)。又因为这部作品大受欢迎
,他在隔年与公视人生剧展合作拍摄了同样概念的长篇制作《请登入线实》(2005),请
来马念先、谢欣颖主演,描述一群职业、年龄各异的玩家如何在游戏中建立关系,又与现
实中产生连结。徐汉强导演感慨,当时台湾游戏产业不太景气,拐了弯进入影视产业,却
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与游戏仍然脱不了关系。
2017 年初,由赤烛游戏开发的《返校》推出在即,作为一个游戏迷,徐汉强一早就订了
预售,上线当天就一口气玩完。当时的他预想这款游戏只是挪用了时代背景,内容大概还
是侧重人物的冒险与惊悚桥段。只是一玩下去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赤烛在编剧上的野心与
美术设计皆远远超乎他的想像,故事竟直指白色恐怖时期对人心的戕害。故事描述高中生
魏仲廷、方芮欣无故在夜间被困在学校之中,而背后原因或跟一个遭到取缔的秘密读书会
有关。
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有机会将之发展成长片,而是在一次与业内前辈闲聊时对方突然
提到了这个案子。身为游戏迷,他大力推荐这款游戏,直呼“一定要有人把《返校》拍成
电影”。没想到对方却说:“你要不要拍?”
“我说‘当然好’!”徐汉强忆道。然而,在台湾影视圈出道甚早的徐汉强,近年多半是
以《小清新大爆炸》(2013)、《阿爸的天气预报》(2015)、《让座贴纸2.0》(2017
)这类狂想喜剧短片为人所知。就连他致敬《鬼店》(The Shining ,1980)的 VR 作品
《全能元神宫改造王》(2017)也都是喜剧之作。他也从没想到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长片竟
是惊悚作品。
“我的确一直觉得自己会往恶搞喜剧的方向前进,从小也就比较擅长,不管用什么形式的
创作,我的东西都不会太严肃。所以其实《返校》对我来说比较像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东
西,所以豁出去了,因为自己之前也没有拍过什么恐怖片或惊悚片的经验,所以很多东西
对我来说都是从头在学。”徐汉强说道。
作为骨灰级游戏迷,徐汉强透露自己其实非常热爱惊悚类型的游戏,最爱的就是科乐美推
出的经典游戏《沉默之丘》(Silent Hill)。在游戏当中,主人翁为了找寻失踪女儿,
而在沉默之丘小镇里四处探索,并不时得与镇上的怪物决斗。但徐汉强说这款游戏的原型
其实参考了经典心理恐怖片《时空拦截》(Jacob’s Ladder ,1990),一部同样涉及创
伤症候群、虚实交错的作品,也是他的最爱。为了拍摄《返校》,他对上述两部作品多有
参考。
也因为拍摄的背景是在 1960 年代,徐汉强说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1991)
也是他无法回避的,必然会有所参考,但他承认跟前辈的大师之作是完全无法相比。只是
他也说,过去那些拍摄极权时代下的台湾作品,包括《牯岭街》、《悲情城市》(1989)
、《好男好女》(1995)等等,都也因为时代的限制,而可能必须采用更隐晦的方式去表
达。然而,由于创作背景的不同,也包括自己从未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凭借著“想让更
多人”看到的企图,他认为自己得以更放手的以更直白的方式去述说这些故事,跟前辈的
角度可能不太一样。
为了去拼凑出 1960 年代的台湾样貌,徐汉强做了许多田野调查,其中在景美人权园区蒐
集到了特别多珍贵的史料,包括犯人用餐的方式、送刑场的过程等等细节,最后都成为电
影制作重要的参考。馆方甚至也租借了场地供他们拍摄片中的刑求场景。此外,徐汉强也
让演员实际去探访政治犯,让他们学着去理解台湾人在那个极权时代氛围下遭受迫害的感
受。
在众多忠实呈现之外,徐汉强也做出了取舍,那就是在口音的呈现部分。虽然想他让演员
回复到当年的口音,却又担心让作品变得太老派而不被接受。经历百般思量之后,他决定
以较为现代人的口音。对此,徐汉强举了《罗马》(Roma ,2018)的例子,他说自己在一
个访谈当中看到有人质疑了该片导演兼摄影师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为何不
采复古质感来拍摄,柯朗的回应是:“我想表达的是我是以现在的观点去看待那个时代”
。徐汉强对此也深有同感,他认为自己更想做到的是让现代人去理解这个故事,所以排除
了凡事皆要一比一还原的执念。
不过情感这件事情,徐汉强却认为非得忠实还原不可。“我们必须去理解那个时代的人去
怎么表达感情,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比较直接的亲密接触。在那个年代,牵个手就好像惊天
动地,这是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想像的,所以我看了一些那个时代的电影。但也是因为没有
办法直接的表达,越是拐弯抹角,暧昧性反而越强。”徐汉强解释道。
在《返校》当中,女学生王净与老师张明晖有一段隐晦的师生之情。师生恋即便在现在都
是禁忌,更何况是在 1960 年代。为了揣摩当时台湾人的抒情方式以及当年的师生恋型态
。徐汉强在赤烛的建议之下参考了宋存寿和郁正春联合执导的《窗外》(1973),该片改
编自琼瑶的同名小说(故事也是出自琼瑶的真实个人经验),作品描绘了女高中生江雁容
与老师康南的师生恋。
早前网友多质疑《返校》会不会因为其他市场(如对岸)等考量而不敢碰政治,但事实证
明,片中“该有的都有了”,包括中华民国国旗、“保密防谍,人人有责”等政治标语通
通没有少。徐汉强对此澄清道:“其实拉扯比较多是来自于创作上面,反而不是外界压力
,在这个过程当中,所有的主创团队,包括监制也好,编剧也好,我们都很清楚的达成一
个共识,就是要忠于原作,所以也没有被干涉过。比较大的问题,反而是我们要怎么用这
个故事去包装整个价值观,我自己很害怕用口号的方式去把很多事情表达出来,反而凌驾
于故事本身。”
徐汉强是七年级生,虽然从未经历过白色恐怖,成长阶段所遇到的教官甚至跟他关系很要
好,但他坦言自己过去仍然不时感到到一股恐惧感,而那种感觉是来自于家庭。家人经常
会要求他什么话不该说,随着成长之后对于自由更有认知之后,过去来自长辈的观念也时
常与自己的内心产生一些冲突。即使愿意尝试去说,有时也不知该怎么去表达。徐汉强认
为自己的年纪就是尴尬地卡在中间,反而晚自己十年出生的创作者,因为没有经历过任何
束缚,可能更为奔放许多。
徐汉强也对许多德国与韩国电影感到由衷敬佩,他说现在许多描述犹太人惨遭迫害的优秀
作品竟是由德国人自己拍摄,而韩国人近年更出现了大量转型正义议题之作。对此,徐汉
强感慨:“你要谈转型正义这件事情,那你要先去想怎么样让伤口愈合,最重要的第一件
事情,就是你要承认伤口在,你要先面对这个伤口,才能够治疗它,然后你要知道之后怎
么样不去受同样的伤。这才是一个去处理伤口合理的顺序。德国与韩国可以拍摄出这些作
品,是因为他们的历史有被好好的处理过,那台湾刚好现在就处在这个过程当中,就是我
们还没有完完全全地去面对这个伤口,都还是抱持着一个比较能够不碰就不碰的状态。那
对我来讲,你不去面对这个伤口,这个伤口是没有办法愈合的。”
但徐汉强也承认《返校》这部作品又不能只用这个面向来看,因为这是一款游戏改编电影
,即便他再怎么勇敢地去面对历史,也不能代表他就能不顾原作游戏迷的检视。对此,他
也是有所担忧,因为为了电影的改编,他还是针对游戏的设定做了一些改动,因为电影叙
事与游戏叙事有根本上的差异,无法照单全收。例如他为了避免让剧中人一下子就理解到
自己所处的环境并非真实,所以才将原作中血海包围学校的设定给删除。
比较大的改动,还包括将鬼差改变成宪兵造型。徐汉强说自己一开始已有尽力尝试让原汁
原味的鬼差出现,不过他说“剧里面出现一个穿唐装、戴斗笠的人,是没有脉络的”。徐
汉强说自己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怪物是这两个人在当时的心理状态所具现化出来的怪物”
。
不过有些内容看似是电影原创,其实却是源自于原作团队的设计。例如片中的工友老高在
剧中没有出现,只在一些文件中被提及。但经过几次与赤烛的讨论,才知道原来这位老高
原本在游戏当中也有独立一条故事线,后来经过一些考量而被删去。因此,《返校》电影
版反而是“还原”了这个角色的故事。由此也可见到徐汉强作为游戏粉丝的坚持,为了让
作品真的尽可能原作,他经常走访赤烛,发现彼此都是资深游戏迷,也因此很快建立起了
坚不可摧的互信关系。实际上,主创团队成员除了剪辑师解孟儒想要坚守非游戏迷的观点
而拒玩之外,其他人不用导演要求,自己都找了游戏来玩。
自游戏改编电影成为一个类型以来,古今中外成功案例甚少,徐汉强自己也相当清楚。对
此,他引述了同样是游戏改编电影《名侦探皮卡丘》(Detective Pikachu ,2019)的导
演罗勃.赖特曼(Rob Letterman)所言:“游戏改编电影可以开始越来越好,因为当年
小时候玩这些游戏的人,现在长大了。”
“我也并不是说以前的人不知道怎么好好拍电影。而是游戏本身,对原作和主创团队而言
,到底份量占多少?我觉得如果你只是把它当作一个“IP”的话,这件事情可能永远都只
有表面。但当这个游戏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不管是陪你成长的东西也好,或你之前玩过
很喜欢也好,你就会认真的看待它。我们的主创团队没有任何人希望这只是一个表面的改
编作品。”徐汉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