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到巴哈的最后一首未完成的赋格时(Prelude and Fugue in B-flat Major on
the name BACH, BWV 898),顾尔德说,“我喜欢这首曲子,不是因为它未完成,也不是
因为它的意义。”巴哈将自己的名字(BACH)镶入曲子,以赋格的形式叩问永恒,“他当然
知道这首曲子是永恒的。这首赋格有一种灰色的色调,这对他是非常高的尊崇;我喜欢灰
色,在灰色中,所有的事物静止,却又不是全然的死寂。”
过去的听众认为一场演奏会是真实,而一张唱盘是“真实”的替代。然而在顾尔德精
心调制的秘药中,音与音之间甚至间隔了十年。时间的片段在录音室载浮载沉。
基督教这么说,“所有的时刻都在祂那里,祂赋予人自由的意志,却又拥有对一切
可能的知识。”在灵感之中,写作之前,诗中的一切事件似乎同时在极极微小的一瞬里维
持动态。同样的,赋格虽然是一串随着时间流逝的乐音,但是每一个音都宣告著过去与将
来的结构。乐曲在演奏者心中,似乎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完整结构。顾尔德借由录音,重
新审视了“真实”。
文学家为什么要不断的在文字的帮助下,出入往事的各种断片?一趟搜寻记忆,并在
记忆中结束的旅行,它的目的不是找回失去的时间,而是借由事件对时间本身进行书写;
改变时间的结构,直到生命的每一刻不再流动,成为面前一册摊开的书。这时候,作者超
越了时间,与每一刻同在。音乐的创造者与演奏者,或许也在音乐的帮助下,居住于音乐
的结构之中。
顾尔德弹奏BWV 898时,不断摆动他的手,像是指挥,也像是在触摸音乐的流线;最
后一个音结束的时候,他略显做作地以手遮住了半边的脸,包括眼睛。一个作者(作曲者
、演奏者)以澄澈的目光看向时间冥冥的两侧时,先是一片黑暗,接着有一座水晶的城市
升起,散发微光,在灰色中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