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自己出门去散散心，过两天就会回来了……没想
到，一天一天过去，他再也没有回家，也不知道人究竟在哪里……”
男性低沉的声音从电视机内传出，明显带着哭腔的语调中，全是掩藏不住的痛苦情绪
，说完便弯下了腰、激动地趴在桌子上，当场在众多记者的面前放声大哭。
记者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却都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而是由坐在男人身旁的女性议员
代为回答。
只见，议员的表情极为哀恸，短短几句话却数次哽咽，仿佛照片上那位失踪的年轻男
性，是她这辈子最深爱的人，是她无法遗忘的家人。
我站在早餐店门口，推了推有些厚重的眼镜，目光完全被议员手上戴的大钻戒给吸引
住，很好奇我到底要工作几年，才买得起那颗价值不斐的大钻戒？
这位女士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出来当议员呢？
她是真的想为人民服务吗？
或者，是为了想赚更多的钱？
“老公，现在到底有几个人失踪了？最近新闻一直报，住我们隔壁的张太太每天都神
经兮兮、照三餐打电话去诊所，就怕她的医生老公也失踪了……”
忽然，排在我前方的女人指著电视机，轻声问著身旁体型壮硕的男人，言语间尽是担
忧。
我闻声转回头，瞧了眼香水味浓得像杀虫剂的女人，很想提醒她别再擦腮红了，那会
让她看起来像是供桌上的玉女，若是哪天遇见了有心脏病的孩子，孩子恐怕会被她活活吓
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月第三个了吧？还是第四个？哎，妳没看那个女议
员的妆有多浓唷！粉厚得像戴着面具，就是年底要选举了，出来作秀而已。”男人语带不
屑地回答，随后又把目光瞄向手机萤幕，对新闻播报的内容毫无兴趣，显然不想再继续这
个话题。
“真的很可怕耶，都是在附近失踪的，而且都是男的，这件事好奇怪……老公，你最
近出门一定要很小心喔，有状况一定要随时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报警的！我们这里真的
太偏僻了，好几个街口才装一支监视器，这样根本就找不到人……”女人瞇起了眼睛，细
声提醒著身旁的男人，说完便把脸往男人的怀里靠去，双手将男人抱得更紧，像是怕男人
会遇到危险。
我听见女人的话，差点就笑了出来，幸好我用力闭紧嘴巴，压下了满肚子笑意，心中
不断提醒自己要忍住、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就算很荒谬也是要忍住笑意──
拜托，这位男人目测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手臂的肌肉都比女人的大腿粗了，搞不好
一拳就能打死人咧！
更别说，男人浑身上下全是刺青，眉尾又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有谁会想去惹这个比熊
还壮的男人？
“大美女早安啊，今天要吃什么？”早餐店老板娘拿着笔和菜单，态度温柔地询问眼
前的女人。
“老板娘早安安！我要鲔鱼蛋饼和小杯的温奶茶，鲔鱼放一点点就好，我还在减肥中
，不可以吃太多油腻的东西……老公，你呢？你要吃什么？”女人仰起浓妆艳抹的脸蛋，
嗲声嗲气问著男人。
“猪肉蛋堡和冰红茶，红茶要去冰。”男人没有抬头，目光仍旧盯着手机萤幕，像是
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
我忍不住探头望过去，发现男人在玩着某款杀人游戏，看来是个资深游戏玩家，重重
关卡一下子就闯过去，还拿到了很多特殊奖励。
就在男人的角色升级的时候，女人掏出了钱包，付清早餐钱。
然后，女人挽著男人的手臂走到早餐店角落，挑了个离电视最近的位置坐下，两个人
的身体依然黏紧紧，像是一对无法分开的连体婴，若不是早餐店的椅子太小，他们可能就
坐同一张椅子了。
“帅哥，你第一次来吧？今天想吃什么呢？”老板娘吩咐员工制作餐点之后，又拿起
了另一张菜单，准备要帮我划单。
我回神，迅速接过菜单，因为是第一次踏入这家店，所以我有些犹豫，想着应该吃什
么餐点才好。
“我们的猪肉蛋堡今天特价，你要不要试看看？不骗你，吃过的人都说很好吃喔！”
老板娘大概是看见我正在犹豫，热心地帮忙推荐餐点，下一句却突然改变了话题：“帅哥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好看？”
“有人说过，谢谢。我吃猪肉蛋堡和温豆浆就好。”我尴尬回话，想起了自己高中的
时候，曾被女同学称赞过手很好看的往事。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究竟要如何去看手的美丑，最多只分辨得出肤色的黑与白，再多
就是有没有伤疤或者是疹子──在我看来，手就是手而已，大多数的人天生都有双手，关
于手的美丑，并没有什么好说嘴的。
“不好意思啦，我儿子是弹钢琴的，所以我都会特别注意手，看到漂亮的手，都会和
我儿子的手比较一下。”老板娘整理好筷子，接过员工煎好的肉片和蛋，拿出刚烤热的汉
堡面包，开始制作猪肉蛋堡。
“老板娘，妳儿子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呀？”扎著马尾的女员工站在煎台后方，边翻
蛋饼皮边问。
“好像是明年五月或六月吧？国外的学校什么时候会放假，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也没
跟我说，我再问问看他……怎样？妳想他唷？有比我这个妈妈想吗？”老板娘说到一半，
笑着反问女员工，似乎看透了女员工的心思。
“当然想啊，大帅哥耶！一直都只有看到照片，超级想看到本人的啦！妳儿子都比明
星帅了说，如果去拍戏肯定会红的！”女员工羞红了脸，回话的瞬间拉高了嗓音，语气中
带着兴奋，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期待。
“好啦好啦，妳专心煎东西啦！等他放假回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老板娘没好气
地说道，像是习惯了女员工发花痴的样子。
“妳说的喔，不可以反悔！我要排队预约号码牌，一号只能是我的，别人都不能抢！
”女员工把鲔鱼料放在蛋饼皮上方之后，开始俐落地用平铲卷起蛋饼，很快就将蛋饼卷成
了条状，没几秒就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状。
“好好好，给妳一号的号码牌，行了吧！”老板娘转身，有些没辙地叹了口气。
约莫过了五分钟，我的早餐制作完成，我接过塑胶袋时，发现里面多了两份猪肉排，
还特别用纸袋分开包著，就放在猪肉蛋堡的旁边。
当我满脸纳闷、正要开口询问是否放错餐点时，老板娘抢先开口了──
“我们要休息啦！你是今天最后一组客人，照例都会有特别优待，是本店的幸运客人
喔！”老板娘拎起了挂在柜子下方的抹布，一边解释一边擦著柜台，明显是要收店了。
“呃，原来是这样喔？谢谢招待！”我悄声道谢，提着塑胶袋走出早餐店，觉得这家
店真不错，若是餐点好吃的话，可以列入经常光顾的店家之一。
“帅哥，下次再来啊！”
阳光有些刺眼，我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那是老板娘充满笑意的呼喊。
我点点头，踩着斑马线，走向对面的巷弄。
＊＊＊＊＊＊
五天后。
我连续熬夜写稿三天，终于在截稿日当天，把稿件寄给了出版社编辑。
我关掉电脑之后，翻遍了家里的橱柜，居然连一粒米都不剩，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出
门买东西吃。
又是接近中午的时候，早餐店仍然开着，老板娘站在煎台后方，正在整理著煎台。
然而，我才走过斑马线，还没走到店门口，就听见了早餐店里面传来了女人哭泣的声
音──
是那个浑身香水味的女人正在哭。
甚至，女人愤怒地对着电视机破口大骂，嘴里吐出的字眼是愈骂愈难听，甚至还不断
问候新闻记者的祖宗十八代，连人家的祖母都骂了好几遍。
“帅哥，今天想吃什么呢？”老板娘边说边拿起菜单，依旧热情地招呼著。
“还可以点餐吗？会不会太晚了？”我瞥见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时间比上次还晚，
有些尴尬地问道。
“不会太晚啦，你尽量点没关系，内用也没关系的喔！”老板娘双眼带笑，又继续问
道：“今天想吃什么？要外带还是内用？”
“我想吃猪肉蛋堡和温豆浆……这次改内用好了，谢谢。”因为真的太饿了，我决定
留在店内用餐。
然而，就在我回话的时候，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女人猛地站起身，慢慢走到了柜台旁边
。
“老板娘，钱放这，多的不用找了。谢谢妳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有缘再见。”女人
打开名牌钱包，迅速抽了一张五百元放在柜台，便转身走向店门口。
“美女，妳自己也要好好保重啊，有缘再见！有空再过来吃早餐！”老板娘从柜台内
追了出来，又对着女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最后不舍地站在门口目送女人离去。
午后的阳光落在街道上，女人穿的粉红色高跟鞋反射著阳光，一闪一闪的，很是刺眼
。
“她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哭成那样？”我站在柜台边，看着女人的背影在转角
处消失，忍不住好奇地想八卦一下。
“唉，你还不知道喔？那是这两天的头条耶！电视新闻都嘛有报，她男朋友出车祸死
了，结果在车上找到那些失踪人口的证件……你看你看，新闻都还在报，那个女议员还说
要讨公道哩！”老板娘说到一半，突然抬起了手，指向放在角落的电视机。
我顺着老板娘的手势转过头，很自然地朝电视机走过去，瞧见了上次那位女议员闯入
灵堂，摄影机跟着女议员移动位置，镜头拍到了男人的遗照──
看那眉眼和发型，确实是那个全身刺青的男人，不同的是，男人眉尾的疤痕被修饰掉
了。
男人的戾气很重，一看就知道，这个人绝非善类。
甚至，连男人的父母都在灵堂不断道歉，还当着媒体记者的面前，又是下跪又是鞠躬
的，两个老人家都惭愧至极。
过了几秒，画面从灵堂跳回到主播台，新闻主播从男人小学杀狗说起，到高中毕业因
为砍伤同学被关，每件坏事都被一条条列了出来，整理成一页重点笔记。
“帅哥，你的餐点好囉，请慢用！”
我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才发现老板娘已经把猪肉蛋堡和温豆浆拿来桌上，便悄声道
谢。
接着，我无聊地盯着电视新闻，悠闲吃著早餐，享受交稿后的快乐日子。
但是，当我猪肉蛋堡吃到一半，喝完了温豆浆，却觉得眼皮愈来愈重，头部有一股强
烈的晕眩感袭来，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我脑海最后的影像，是老板娘朝我走来。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晕。
很晕。
我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衣物被脱光，身体被绑在冰冰冷冷的桌子上，连一根手
指头也无法动弹。
有一个人在说话，对着我旁边类似冰柜的东西说话。
我努力仔细听，才发现那是老板娘的声音，语调中充满了疼爱──
“儿子，他们都说你死了，妈妈才不相信，那些外国人根本就是在乱说话！儿子，你
只是失踪了，对不对？没关系，妈妈今天找到你的手了，立刻就给你装回去！你有没有很
高兴呀？妈妈就快找到全部的你了，我们母子就可以……”
我听到老板娘说到一半，精神再也撑不下去，又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这次，换我变成了失踪人口。
＊＊＊＊＊
三天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了滂沱大雨。
一个年轻男子撑著黑色雨伞，匆匆忙忙跑进早餐店内。
男子点餐的时候，老板娘又推荐了猪肉蛋堡，男子也答应了。
老板娘送餐时，我崩溃地想打掉盘子，身体却直接穿过了盘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
子大口吃下猪肉蛋堡──
那不是猪肉，是我的肉。
是现在这些围住男子、电视上失踪人口的肉。
此时此刻，我们都在早餐店内徘徊著。
半晌，我看着老板娘走向男子，温柔笑道──
“帅哥，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小腿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