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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台湾】
黄秉宪大概是在2年前出狱的，他不愿意告诉我们，他为何入狱，只告诉我们，他为
何没跟他的妻小同住，而会在竹山秀传医院。
这些故事，据说苡月在医院期间也没听黄秉宪说过。
她在医院见着的黄秉宪，已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叔。
竹山秀传医院在防范活尸期间，大部分是医生领导，有时候会见到医生征询黄秉宪的
意见跟想法，但都是医生布达最新命令，“战斗系军师”，是苡月跟黄清文提到，她们私
下会这么暱称他的方式。
“我太太，在我入狱后曾经来看过我几次，刚开始开放探监时，她没有一次错过，后
来慢慢的，探视时间越拉越长，三个月来一次、最后，几乎是半年一次，要不是女儿还跟
我姓，不然可能不来看我了。”
黄秉宪说这些故事的时候，他望向远方，我们几个人，站在高架桥边，要是平常车水
马龙的时候，一定被熙来攘往的车辆狂按喇叭。不过，现在这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剩下风声还有稀稀落落的车辆声。
仍然有人在与局势对抗著，或许也非对抗，而是躲避著，抑或，只是垂死挣扎。跟我
们一样，驾着车，不知要去哪里，我想，大概都是跟家人朋友，像我们这样的组合，大概
绝无仅有。
他国中后，就开始跳阵头，其实他就也是安分守己，反正自己也不会读书，见几个好
友都在跳，就跟着一起跳。原本打算高职毕业后就要退出阵头，结果不料，当时他阵头里
的一个好友，因为被误认，被另外一个阵头的人围殴，他气不过想出头，跟一伙人带着开
山刀过去寻仇。
那件事情原本闹得很大，本来他一直在等警察来抓他，但后来不晓得怎么搞的，这件
事情就被摆平了，阵头认识一个堂口的大哥，应该说是大哥原本就固定从阵头吸收年轻人
，对方医药费啥的也免付，总之，就是他那次表现挺好，就被收进去做事了。
家人本来觉得跳跳阵头还没什么，至少是为神明服务，小孩读不了书无所谓，积积阴
德，迟早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如果不会读书，也可以学做工，搞出什么技术活也总有稳定
的生活。
结果，带了把刀，还砍过人，虽然对方没计较，连警察都没到家里来过，但小孩开始
混帮派的事情，也是街头巷尾的人闲聊时，才得知。
黄秉宪就就这样进了帮派，反倒是那个被砍的朋友，因为伤势满重的，休养好一阵子
，淡出做了一般服务业，现在两个人也没联络了。
黄秉宪说，“他的名字我其实还记得，不过不重要了。”
至于那个医生，其实就是帮派里面的好友，“赵天擎”，黄秉宪坚持说出了医生的名
字。赵天擎说，每次来医院，都要看这些医生作威作福，这些医生总算走了，现在医院换
我管了，什么院长叫起来太老了，就叫我医生。黄秉宪是这么转述医生的说法的。
赵天擎在黄秉宪出狱后，频频过来探访，从他桃园的家里，一直找到他竹山老家。
“他去见过我老婆小孩，结果被我老婆轰出门，我老婆骂他，又要带那个家伙去做什
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跟那个男人。”在转述这些句子的
时候，黄秉宪先是沉默了一下，叹了叹气，有点责怪，他跟老婆认识的时候，她就知道他
混帮派了，也一直希望他能够脱离帮派，但他想了想，自己没读什么书，也没学到什么技
术，都是跟着别人闯，做其他事情，哪有钱养老婆小孩，虽然想走，但走不了。
黄秉宪的爸妈在他入狱期间，分别因为生病而相继过世，一个是大肠癌，发现时已经
是末期了，三个月不到就走了。另一个则是在家里摔倒，老人家哪能耐摔，他大哥大嫂虽
然还住在老家，不过因为是一早发生的事情，发现时已经是下班回家。这么一摔，虽然没
死，也去了半条命，陆续进出医院半年，也走了。
他一直悔恨自己因为入狱，而见不到他爸妈最后一面。
他最后一次去桃园是去见他的女儿，而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女儿见到他，还问说
爸爸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一次，他说，因为工作在外地，在桃园找不到好工作，很快爸爸就
会搬回来跟妳一起住囉。
妻子却是在女儿进房间后，告诉他，她希望孩子可以改姓，她要这房子，因为房子后
来的房贷都是她付的，黄秉宪的爸妈葬礼她都有出力，过程中也被黄秉宪其他手足酸言酸
语，一个女人家、一个媳妇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她都承受过了，她如今不欠他了，要
离婚，说该准备的离婚协议书她会准备，她会把协议书签好，叫黄秉宪那一份记得要签好
，她会附上回邮信封，“你现在住哪？我把协议书寄给你。”
他扭头就走，不过，他还能够去哪里，他的去处老婆一清二楚。
出狱后，他不跟以前帮派的人来往，其实就是想要告诉他太太，他跟当时的、年轻的
他已经大不相同，我已经为了妳做出这些改变，妳怎么还不体谅呢？
但他不知道也不能懂的是，他做出的改变也只是当时的、年轻的她希望他的改变。如
今，她已经承受过太多、经历太多，如今三十好几的她，要的不再是当时年轻的那个女人
要的，我要我先生脱离帮派。
现在这个自己要的，我该做的已经为你做了，不欠你，是你欠我，你欠我一个更美好
的人生，而这个人生不该有你。
他没有去处，一个更生人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最终只好回到老家。
黄秉宪收到了离婚协议书，也只是扔到垃圾桶里，假装没看见。他选择逃避，此后，
他再也没有接他妻子的电话。
妻子给他最后一则讯息是，“我们法院见。”
他已读，但是不敢回。
“好啦，你回来，老大都在问，你去哪里了，怎么没有回来。”赵天擎都会去医院堵
他，黄秉宪那阵子住老家，老家还有一个哥哥，哥哥见他整天无所事事，毕竟这个老弟也
是一介莽夫，话也不敢讲得太难听，但也是要他去找点事情做，不要给其他邻居说闲话，
“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拜托你去做一点好事，比方说去医院做个志工什么的也好。”
或许因为生活茫然没有目标，结果他就真的跑去竹山秀传医院当志工了。
“这些钱老大说要给你的，你想一想，要回来跟我说。”赵天擎每个礼拜就会开车南
下找黄秉宪，他都会把钱收下来，然后把钱汇给他太太。
他也曾想过，这些钱只要拿了，是不是就没办法离开黑道了。
但他只想到，我如果把这些钱给我老婆，可能她就会改变心意不会走了。
就在这个时刻，发生疫情了。
当时赵天擎刚好又来找他，这回还带了几个小弟，说要去处理事情，希望黄秉宪一起
参加，他坚持要送赵天擎离开医院，结果就在这时，他们接获医院的消息，要尽速将病人
送走，天下开始大乱了。
四面八方，纷纷赶来不少家属闻风而至，那时候黄秉宪送赵天擎到了汽车停车场，但
因为医院忙不过来，正缺人手，他同时见到不少医院的从业人员，无论是医生、护理师、
治疗师、药师……等，陆续从医院跑出，跳上座车离开。
你们要去哪里？病人怎么办？他焦急地问着他们，他们也只是摇摇头，叫他也快点走
。那些工作人员，当然也有家人在外地，很多是要去接孩子，有些则是要回家去接父母，
他们都收到了一个共同的指令，北部爆发疫情，现在北部乱成一团，政府要的不是所有人
都要留在家中等待救援，而是下了一道诡异的建议。
“离开人群。”
我也是那时候才得知尸爆时的原貌。
Ｚ病毒在起初，是透过国际旅客传递进台湾，最起初还被列为接触或飞沫传播的感染
病，就跟几周前爆发的新冠肺炎一样，染病以后的症状也像肺炎、感冒，随后每一个人随
著不同生理情形，而会发病，发病的病人会有非常强烈的攻击欲望与进食欲望，所以医院
起初除了隔离外，还会束缚。
这样子的荣景，只维持了大概一周，随后不晓得什么原因，病毒开始变异。
最起初只是三五个病人有这样的情形，一直到有病人脱离挣脱，开始攻击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遭咬食，同时有些病人返台时未出现症状，在社区隔离生活三五天才发病，开始
见人就咬，疾病开始迅速的开始扩散，而几乎是一天以内就发生了大规模的传染。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就是Z病毒的特性，Z病毒有着著名的仿人性，空气跟接触传播
对病毒转移宿主来说太过没有效率，“强制性体液传染”又快又有效，所以第一次突变，
就是病毒彻底对人体宿主的接管，于是，血腥攻击就这样开始了。
当时政府第一时间的做法其实也很草率，要求都会区的人民往非都会区移动，我猜想
是因为人口过度集中，所以担心因此加剧扩大感染，所有捷运一律只往火车站送，将所有
人民往南部送，轮流开放下车，迫使人民被迫往南部移动。
这种做法，事后想想其实也不尽不合理，因为，当你有家人上坐上南部的列车，那么
你自然会南下去找寻他们，就可以避免更多人因为自己的土地财产都在都市，而死守都市
造成无法覆灭的后果。
不过，最终我们也还是覆灭了不是吗？
第一时间，政府就释放了一个讯息，“完了。”
我猜想，或许国际上的那些尸爆，或许可能相隔爆发的时间，或者就在一两天之内吧
，所以政府才会没有前例可以循，第一时间就研判这个疫情是根本无法控制的，直接进行
人口疏散。
至于我那老爸还有老妈怎么会搞到花东去，其实这也是一个阴错阳差的意外，他们在
南下的过程中，发现往南的交通根本上是堵住的状态，在确认我被政府接管后，应当安全
，往东而行，再趁机循线会合，结果这么一往东，却在花东止步了。
赵天擎也劝著黄秉宪一起离开，黄秉宪则是执意要回到医院，他说，他相信还是有医
生愿意留下来照顾病人，他如今没有家人，老婆女儿也不要他，老家那个哥哥也视他为洪
水猛兽，不如留在医院做点好事。赵天擎一听，也说要留下来，便吆喝了几个小弟留下来
，留住的，都是一些家里状况恶劣的，要不是长期被酒醉的老爸施暴，就是老妈沉迷赌博
，跟家人有点感情的，也走了。
医院里乱哄哄的一片，只剩下几个资浅的医生留下来清理残局，但陆续，那些医生的
家人也跑到了医院，有些甚至痛骂他们，这些病人哪里重要，你学长学姊不都跑了，现在
乱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还不快点走。
最后，一个医生也不剩了，只剩下一些资深的护理人员，因为家人也住在医院里，所
以没走。
他们开始将“自己的”病人集中，其余的病人，若没有家属来接的，他们也只能选择
让他们自生自灭，所谓的自生自灭，也不是置之不理，动得了的、还有家人的，也都走了
，动不了的或者勉强可以动的，他们带着一些食物过去，就放在病床的边桌，好像在说，
“你现在开始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每隔一两天，他们组成巡逻队，由护理师来评断病人是否已死亡，若死亡，就推去地
下室的太平间，若没死，他们会象征性的帮忙喂上一顿，就像在嘉许你，你很勇敢，又撑
过了一天。
医院里开始有活尸，是动荡的三天之后，那时候还剩下两个医生苦撑，勉强维持医院
的运作，一个家属从桃园赶来，他满身血迹，不过看得出来并不是他自己伤势造成，而是
被喷溅的模样。他一路强硬的突破几个轮值守卫人员的管制，那时候医院的人还没怎么亲
眼见过活尸，虽然一看这模样虽然吓人，不过至少还会说话，跟手机网络流传的影片的活
尸相差甚远，就放行了。
黄秉宪那时候听闻是桃园来的，还特地去了那个家属的楼层，“桃园状况怎么样？”
，那个家属嚷嚷着，桃园现在乱成一团，还没离开的，大家都躲著不敢出来，他们躲了两
天锋头过了才赶过来接病人，沿路还剁了好几个活尸才这样，不断强调一定要攻击头部才
有效。他一边说一边恼火，他气他住在竹山附近的老弟，竟然把老爸丢在医院不顾。欸，
出院怎么没给药，我老爸的药咧？医生双手一摊，说药师走了，整个医院就剩下两个医生
，没办法开药，要把病人接走就接走，医院没办法再做什么医疗处遇。
那个家属一气，掏出藏在包包里的菜刀，大叫，开什么玩笑，我千里迢迢，跟几个活
尸打了几回，连我老婆小孩命都没了，好不容易赶到这里，你跟我说医院没办法了，那我
要留在这里，但你们还是要给我老爸药，也给我药。
你要什么药？你怎么了？他露出肩膀上的伤口，那是一道抓痕，强调这不是被咬，我
这只是划伤，帮我杀菌消毒包扎。
黄秉宪看他情绪激动，也没多制止，当时还不知道只是抓伤也会感染，医生，正牌的
医生简单包扎以后，就没再管病人跟家属了。结果那个家属见医院守备森严，本来嚷嚷着
要走的，但却住了下来。
隔天黄秉宪想再绕过病房聊聊桃园的状况，其他家属围在门口窃窃私语，说从早上开
始，就一直听到病人的哀号声，不过不敢打开门，一个医生早上被自己家人抓回去，另一
个医生则一直在低楼层处理病人的紧急状况。黄秉宪想了一想，不进去看看也不是办法，
门一打开，就发现家属把自己老爸给吃了，吃了半条手臂，而那老爸，叫声越来越微弱，
看似也快要昏了过去。
家属见门被打开，头抬了起来，黄秉宪一看就不觉得这家伙还是活人，那家伙一冲上
前，他就给家属活尸一个肘击，活尸退到了窗边，他这才想到昨天家属时胡闹时抄的菜刀
，再回头想起那家伙曾说过的，要重击头部。
黄秉宪砍了两刀才正中要害，此时其他家属见里面传来扭打声，也打开门探看，只见
传闻说曾是流氓，还可能是杀人犯的黄秉宪，竟然拿了把菜刀砍了昨天才刚来的新成员。
这时候病人停止呻吟，竟然坐直了起来，接着，跳了下床，而这个病人本来是不良于行的
，竟然能走能跳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直到病人咬了第一个围观的家属，他们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活尸，他们才把目光注意
到病人被啃光的那半条手臂。
他们固若金汤的医院，现在也沦陷了，黄秉宪冲了上前，再把病人剁掉。
被咬的那个家属，黄秉宪只记得那个家属姓王，王先生，就这么一溜烟的跑走了。
“把他抓回来。”黄秉宪喊著，其他人不敢拦住王先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掉。
黄秉宪召集了赵天擎来，这时候他们两个才真正接管整间医院，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赵
天擎开始自称自己是医生，还要了一件医师袍穿。
赵天擎从车上拿出两把开山刀，那两把开山刀就是他们年轻时出来闯荡时的武器，没
真的砍过多少人，现在想想，砍过的活尸数量可以说是远远比活人多上不少。他们指挥小
弟分头搜捕王先生，那时候其他家属对黄秉宪跟赵天擎也只是畏惧，不真正服从。
最后还算顺利，在王先生还没变成活尸，咬了任何人前，就把他抓到手，黄秉宪下了
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绝大多数人都保密，一直到现在他亲口说出，才真正曝光。
“事后我跟所有人说，他变成了活尸，但他其实还没变成活尸，我就把他杀了。我当
时希望，那是我杀的最后一个活人……。”
只可惜，王先生虽然没变成活尸，但陆续几天，倒是有几个原本不良于行的病人，骤
然地变成了活尸，所以医院从原本一、两百人，经历了好几天的杀戮，人数降到一半不到
，到最后，他们不得不也对所有病人都实施束缚。
那时，正牌医生已经撤离，他们也只能推测，就是王先生那几个小时的逃窜，使得活
尸病毒以空气或接触传播的方式，传了出去，只是那些穷途末日的病人，因为身体状况不
好，产生变异。
他们这才开始大规模的感染消毒，几乎是对外封闭，也完全禁绝与外人的互动与往来
，而街道上，也开始出现了活尸群体，活尸开始漫步行经医院。他们开始研拟更严密的防
御策略、守望轮班机制，还有外出任务，来将活尸引离竹山秀传医院。
“所以那个任务，是什么。”我问。
黄秉宪没有回答，继续说，“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你们来了。”
他这一串表白，神来之笔的表白，让我吓了一跳，他也只是解释，“有很多话，我来
不及跟医生说，我想，我们可能是彼此人生路上最后认识的朋友，所以，我想要让你们都
知道。”
“咳……咳咳。”黄清文清了清嗓子，“换我了吗。”
“闭嘴。我不想听。”黄秉宪说。
后记：
本集约略位置：tinyurl.com/2p87c7jn （google map连结）
这一集可以算是黄秉宪的专集，并简单交代竹山医院从活尸爆发，
到进一步封锁的初期故事，
而他们也目睹过活尸不用啃咬，也能够有效传染的情状。
所以秀传医院的住民对于打击活尸，一开始就有概念，
另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医生，也就是杀死巧茜的凶手，赵天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