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少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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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说同一种语言，如今他们既能做起这事，以后他们想要做的
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了。”
《创世纪》
Ψ
“霆，你知道我上一世怎么出生的吗？”
“卵生？”
拿出背包压扁一角的甜点纸盒，今天是小悠新生之日。
“对，我以前只是一只小小蜘蛛，像一般动物成精修练。”
像你看过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吸收日月精华获灵性与法力，但最大恩赐牠的是这一块
土地，感恩母亲予小蜘蛛的一切，寿命超越普通蜘蛛的不到一年、到去十年、走过一甲子
又一甲子，岛屿怀里的小蜘蛛成大蜘蛛——大蜘蛛妖。
成为大蜘蛛后不久牠变了，开始如红衣鬼、墨绘人渴望拥有“人形”，下一个漫长岁月潜
心修行，跟母亲汲取更多丰沛精华，徐徐孵化出属于牠的完美人形。
端出小蛋糕插好红蜡烛，吸吮食指上奶油，林桥霆说，“真的很美呢。”
欧阳悠笑了，感慨相见恨晚，过去几百年都只是一场虚妄。
其中最虚妄的即——修行、得道、成仙。
修得人形走入红尘，恰逢岛上外来信仰百家争鸣，殿宇庙岩、寺塔庵观齐放，看得大蜘蛛
眼花撩乱，汲汲营营想加入其中，很快牠透过蜘蛛丝咒的卓越，破例兼修佛道二家，进入
更高层级修行，开始求得道成仙、求涅槃成佛获永恒。
“有一天我也能与天同高、与神同行。”
“达成了吗？”林桥霆拿出打火机，“小悠一定达成了吧？”
啪嚓、啪嚓！
欧阳悠莞尔，“那时我号丝真人，最后选择继承大道门，在正午飞升。”
烛芯完好无缺，打火机却点不著。
天纵英才的丝真人获道派青睐，用领先一个时代的修为堂堂封神，大蜘蛛终成——九目帝
君，祂遨游了天界，目睹雄伟天庭三十六天宫七十二殿、眺望西方灵鹫山巍巍飘渺往极乐
世界，深受折服，哪一处不是修行者向往的最高境界？
百年前的丝真人大受震撼，觉得所有天界上的东西皆是高贵的、瑰丽的、伟大且神圣，自
己故乡的旧东西都很差劲、很野蛮、很没品味、十分低俗，面对富丽堂皇、仙气飘渺的道
家诸神，很愧疚自己只是蛮荒小岛出生的一介妖仙。
就这样抱持惴惴不安的羞愧他在天庭任职。
“在天上当神仙的滋味如何？”桥霆好奇。
“忘了。”小悠叹息，“我宁愿从未离开。”
直到有一次思凡下界，回想起那个让他惭愧到抬不起头的故乡，不知还好吗？
下界途中遇到赤伞，游荡山林的胭脂鬼笑道，“差点不认识你这头烤熟蜘蛛。”
很快祂发现家乡满目疮痍，赤伞不懂神明官服打扮，帝君也不再识得故土。
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的母亲被插入无数座宗祠庙宇，佛祖菩萨、四大金刚、十八罗汉、关
圣帝君、天上圣母、五府千岁恣意妄为，“外神”一尊尊扎根于祂的岛屿而面目全非，平
原、山林、河川与祖灵一一受压迫而流离、而远离破灭。
再无人供奉。
蜘蛛愤怒，想争公道，可一介新官上任谁理你？
祂不干了，只想回到母亲身边，于是苍天震怒。
不答应供奉邪鬼会被痛殴痛揍，拒绝奉诸神呢？
贬下凡间打为妖孽，褫夺帝君封号，祂变回牠，再无九目帝君。到头来神仙、妖魔、孤魂
野鬼与人本质没有分别，同样是一介灵，所处肉身、环境与修为高低不同罢了，还有最重
要的——有无职位授箓，有无那一顶玉帝赐的乌纱帽。
有，你就是神明。
没有，你就是妖魔，妖魔就欠围剿，神明代理会蜂拥来镇压你。
都给祂们说。
“霆，你听过一个很老的故事吗，鬼故事，恐怖的鬼故事。”
林桥霆放弃点蜡烛，兀自苦恼该如何庆生。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团鬼很凶残……”小悠的语气悠远而憎恨。
这些恶鬼扛大砲来敲你家门，“叩、叩能借你家住几天吗？”，在暴力胁迫与美言欺骗下
恶鬼得逞，接着呢？
当然把你一家老小十几口绑起烹煮、吸精气、迫供奉、偷走脸孔，鬼变人，人变菜人制成
膏，很快取代这一家人过得幸福快乐。
又过了几年，不知哪里又来了一群鬼，扛更大一挺炮来敲敲门，一家旧邪鬼很怕，但决定
奋起抵抗，喊：“这里是我们家，绝不投降！”，拎起奄奄一息、受多年凌辱为奴的主人
，逼迫作战，“大家都在这屋子里你分这么清楚干嘛？”
主人不从就是一堆“我们都是人。”、“不管什么理由，你这等于在帮外头的鬼！”，等
不知所云鬼话，老主人没能力不从，有的话早不从也不用等到今天。
从此以后，人与鬼再也分不清楚彼此。
“小悠是说赤伞魔与红衣鬼？”
“霆好笨。”
遭贬下界，举目望去全境满满尽是鬼，这什么世道？
鬼凭什么冒充人？
“啊差点忘了，我有带火柴。”
轻轻在甜腻奶油层上竖起一根小小火柴棒，可连火柴也点不著。
“尴尬。”林桥霆抓抓头，“然后你就当驱魔修士去杀鬼吗？”
小悠抿嘴微笑，“当然，但效果不好。”
面对满岛尽是恶鬼窜流，高喊“我是人！”，祖神灵全给驱赶至阴阳边缘，一批一批离去
给遗忘，那怕丝真人有通天法力也无能为力，暴力胁迫供奉有其极限所在，而天上一日，
人间数年，外神信仰荼毒是非不分太久，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只能选择最不得已的选择——蜘蛛丝咒。
蜘蛛丝咒本来用途是“加速修行”，加诸于己身快速累积知识与强化记忆的咒，后来牠不
得不——加诸于他人，直接把所有正确的资讯挹注到恶鬼的头颅里。
“所以你……就去操控南方佛道修者脱离天庭跟灵山？”桥霆语带责备。
“能不操控吗？恶鬼不断替外神到处宣传，不用丝咒控制我能怎么办？”
小悠很怕连精通历史的桥霆也不了解自己，但更怕牠的故乡彻底被遗忘，好想大声疾呼，
教教我能怎么办？有更好、更有效的办法小悠愿意放弃蜘蛛丝咒。
要重编织原生的大网满是阻碍，很多人神都放弃了，像那一些年永远离开的祖灵，满满焚
烧的线香金纸、敲打佛铃木鱼还有奉血供龙，一缸水彻底染污，只能救一个算一个，把乡
土认同灌入脑中确保外神信徒忠于母亲，不再有二心。
大蜘蛛妖没有放弃，因为母亲也没有一次放弃牠。
“也许，我有一天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让你别这么辛苦。”桥霆说。
“不苦，十九世纪在下界，割断佛道连结后我没有敌手，直到……”
“被郑潋还有门守仁封印？”
“哈郑潋是疯子，不过她教会我很重要的事。”
郑潋、门守仁还有他们的孩子很厉害，不过再重来几万次与丝真人斗法都不可能取胜，可
那一次偏偏发生了奇蹟，千万年只会有一次的奇蹟，蜘蛛妖本相被封印于镇关，修练百年
的人形毁弃，九颗魂魄眼珠被分别镇压于银色宝器中。
一代真人殒落，控制南方的妖魔遭镇压，全境自由，回归鬼的禁脔。
“郑潋让我懂得，除对父母孺慕之情外，还有一种感情很强大喔。”
——爱情
“然后呢？”林桥霆眼皮慢慢变沉。
火柴丢弃一旁，蘸了软绵绵的奶油抹上桥霆脸庞，两人嬉闹，欧阳悠甜滋滋道：“下次再
说，你累了吧，来应考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没阖眼，休息一下。”
然后，现实中剩一段口耳相传的神话，成阿公阿嬷跟孙子讲的故事——九目蜘蛛妖是这小
岛上最恐怖的妖怪，它盘据在南方八卦蜘蛛穴中控制好多户人家，男人女人、老人跟小孩
都只是妖怪丝线上傀儡，只有门神能对付这妖孽……
然后现实尽是鬼。
牠只能徘徊于梦，如不断幻想这块土地信徒是生命共同体，这样一个梦。
“睡吧，霆。”
“我不累。”大男孩阖上眼倒入蜘蛛怀。
“下一次醒来，这座小岛就不一样了。”
Ψ
蜘蛛妖张开如隧道的大嘴，一口吞噬林桥霆，满阅览室骇然。
“Alikakay，把牢房门全打开，放所有人出来。”
面对“一直在等，这岛屿原生神灵统御到来的这一天”，巨还来不及喜悦，他不明白为何
要释放再教育读者出来，可欧阳悠语气平淡中有一股不可违逆。
匡当！匡当！
西栋110001门扉弹开，巨人一层一层解锁，整栋阅览室所有读者、门徒跟余烬魔头静观其
变，屏气凝神盯紧欧阳悠脚踩乳白丝线，慢慢沉降到11楼，炎魔最先发现他右臂上如凝脂
的皮肤渐渐龟裂，圆弧古老铜钱一文文破皮凸出。
“黄狗，开天闩防御。”岳熔下令。
砰！
110001读者莫名获释，他面容枯槁还搞不清状况，该感恩还是该害怕，额头就先多了一枚
烧烫的古铜钱，霎时后脑壳啪啦炸成摔烂西瓜连带三魂七魄粉碎。
登时走廊惊叫四起，“杀人、杀人啦！”
欧阳悠不带情绪，举起晶光闪闪的右臂，一霎铜钱满天互相碰撞，两仪、三魂、四帝、五
鬼、六御、七星与八卦刹那如烟花，闪烁缤纷间不断转移、调换、碰壁垒反弹的铳杀枪弹
击中一位又一位读者，惨嚎与尖叫声迅速蔓延。
古铜币咒‧零始灭魔阵
“终身教育、再教育都多余了，这一些鬼不会受教的，清光。”
“是。”
Alikakay像机器人打开一间间自修室，一路往上，没有想过自己的悲愿——故土原生祖神
与万灵得复兴，故土永续不灭，竟然真的开始实践，用命来实践。
“救命啊！”
“我不拿香拜拜了，放过我……”
炸得面目全非的读者呜咽求饶，跌断腿的读者于血泊中哀号，寒光闪烁的铜币在天井下乒
乒乓乓如乐透机台里号码球，每一组号码都指向毙命于魂飞魄散。
“给我住手！”
终于有第一声喝斥，乘装甲天闩的双头老虎威风凛凛。龙骑与黄狗。
“放心上吧蜥蜴人，我掩护你，打爆他。”
丝真人扭过头，“恶鬼，敢在我面前骑龙。”
“为什么要杀人？”龙骑斥问。
“这些都不是人。”
虎吼连连，四重天闩撑开无坚不摧护甲，面对攻守一体的龙门咒，欧阳酉放下如机枪的右
臂，忽然上头一记：“小悠姊姊，阿电回家了、回里和村跑跑啦！”
啪！
在所有人注意转移到欧阳悠瞬间，他打了一个响指，霎时位置互换，不知何时弹到阿电脚
边的铜币发光，小女孩下一秒给抱上柔软胸脯，丝真人嘟起嘴哄：
“乖，阿电睡一下，醒来就到家囉。”
“把阿电还来。”
龙骑投鼠忌器不敢进攻，边哄阿电入梦咒的真人右臂再挺，铳杀阵瞄准。
砰！
小女孩阖眼，古铜钱连续狙击，铿锵连响但斑斓天闩动也不动。
下一秒林碧霜身体炸开，连四炸。
“怎么会！”
黄狗不敢置信，四枚铜钱没打破天闩，竟然是直接切开四个小洞，轻轻松松穿过防御直击
林碧霜，第一枚烧得狴犴化红黑水蒸气、第二枚炸断龙骑左腕、第三枚齐肩割裂下右臂、
第四枚落小腹以下轰得浓烟滚滚与墨蒸气分不明白。
一细看铜钱方孔中赫然都挂有小蜈蚣，是蛊毒，门咒最大克星，丝真人端详自己手心蠕动
的虫，淡然道，“这是故乡大地的赐予。”。文达当年投药炼蛊，意欲播种小J生下蛊魔
子，意外造就袁月云体质钜变，给转生的他全新的肉身：
蛊魔身。
啪！
驾飞板紧急接住坠落的林碧霜，后头何宜灵来就是一耳光打得黄狗头晕目眩。
“掩护什么、你到底在掩护什么啊！”
“你这白痴还不是让阿电被抢，有什么资格骂我？”
黄狗泪崩，何宜灵大恸，只见林碧霜两条手臂连骨头都炸碎，汩汩流淌出的是成绞肉的子
宫、膀胱、大肠与半截小肠，下半身一片暗红湿赭点点如雨坠，颤抖的手上拿住怎么塞也
无法塞回去的小肠，刘宇裴傻愣不语，脑袋一片空白。
这两年没有遭遇过大挫败黄狗面无人色，发抖道，“去找孙韵也许有办法……”
刘宇裴这刻才晓得天多高、地多厚，知道他们这一点点修为只能扮丑角。
何宜灵悲愤交加，狠推开无能至极的家伙，抱起学姊运风咒，呼啸刮一阵狂暴龙卷急飞升
往48楼去。悲愤交杂的黄狗目恣欲裂，调转飞板，下面炎魔跟潜伏的大洛会合，赶紧下令
，“他有蛊咒别恋战！回头啊黄狗！”
刘宇裴耳里只剩情绪溃堤的嗡嗡，“浑蛋，我宰了你这怪物！”
流光璀璨，倏然喷射的八色彩门咒挟怒气猛然压下丝真人。
“我是人，你是鬼，人鬼不分，可悲至极。”
丝真人悠悠然不再瞥刘宇裴一眼，只是挥洒蛊虫，登时铺天盖地如蝗虫过境，门咒在半空
瓦解如一颗颗刺破的水球，整座阅览室防御、监禁体系随之崩塌，所有自修室的门板溶解
包含48楼的三座镇之关。丝真人不再恐惧任何门咒。
读者全数预备枪决。
“慢，你动作太慢了Alikakay。”
他决定今天在阅览室的一个不留。
“靠！”
飞板化粉末，黄狗矫健翻身上25楼，同时千间自修室读者跑上走廊，也有人反倒缩进床下
，还有人呼朋引伴：“大家捧场啊一起上，天公伯保佑大道复兴。”
“人道渺渺、天道茫茫！”
顿时上千位修士喊声如雷，开始传递典藏库中封禁的桃木剑、红绳与神符，被关押十数年
的怒气同时爆发，一个个厉烈叱喝、满腔怒火准备逆天门行。
丝真人仅仅矗立跳楼冢上，如不周山撑天神柱般不可一世，换举起左手。
一串佛珠。
轻滑佛珠“喀答喀答！”响，下一秒数不清的黑色曼陀罗花破土伸出，迅速在走廊编织成
网困住刘宇裴，炎魔大惊提醒，“看着蜘蛛，千万不要回头啊。”
“妈的玩这种伎俩！”
黄狗怒目俯瞪下头丝真人，可很快发现不单单25楼西侧走廊，东侧、北侧、南侧、上头天
井到整栋大厦天空上都编织起曼陀罗盘根错节，搭起密密麻麻如一顶鸟笼关住所有人，连
岳熔也没见过，好几条佛法不归路用蜘蛛丝连结一片。
“怎么会呢？”
自深闇归来炎魔好久没有害怕的感觉，“大家都在原地别动，哪里都别看！”
迟了，也没用。
黄狗双眼翻白，张大嘴，不消片刻魂魄硬生生给扯出肉身黏附上铁丝网，这俨然是一整圈
360度无死角的不归路，现在不管往前看、往后看、躺着看还是坐着看，看向哪一个方向
都会被摄魂，唯有真人所站360条路指向的圆心免疫。
蜘蛛佛法‧苦海绝无涯
苦海绝无涯，回头亦非岸，方是人间。
千位读者过半堕落成行尸走肉，来回踅走廊，等待枪口到来，幽魂一头头卡上曼陀罗铁网
，像拦沙坝阻截到的垃圾袋一样脆弱。刘宇裴呆呆杵在原地踱步，这状态下“生魂”出窍
只要解除咒术依然能回归，就如当年不归路的林大方。
炎魔知道得快！
轰！
白阳迅然自天空贯下，鸟笼当场破开一个洞，曼陀罗外层很脆弱。
往破口方向看去，一道接一道烜天青如陨石全朝欧阳悠坠去震耳欲聋，大厦内温度陡升如
大烤箱，独臂老人知道：“反抗军绝对不能没有任何门咒保护！”
“让我看看，这边有龙族、道派、门家，现在是火祖，还有没有漏掉？”
白芒波涌下欧阳悠运起不入火咒，迳自环顾大厦，登时“窸窣窸窣！”庞大黑影电光石火
，沙尘飞扬外墙迸裂，转瞬自44楼爬下的大蜘蛛妖速度超越认知，以前罗蝎操控只靠身体
粗大，机动如阿里山小火车，但找回主人后外表不变可移动起来成新干线，四条覆蓋黑漆
外骨骼长腿穿破水泥，顿时一同刺穿25楼。
岳熔慢了一步，二十米外的鲜黄布偶装给连续“咚咚咚咚！”猛然四声辗压。
“不！”炎魔仰天悲叹。
“再见，下辈子别假冒人，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二十几载胭脂裳编织，母亲托付胭脂血好不容易复活的全新肉身，当场给大蜘蛛妖踏烂，
龙柱粗重的腿践在布偶装上“噗滋、噗滋！”辗个不停，大男孩好好的健康身子变成挤保
鲜袋里鱼浆一样，自斗牛犬口鼻滚出一条条暗赭肉泥。
挂铁丝网的刘宇裴孤魂鬼哭狼嚎，“呜啊啊啊啊！”
任何人身体成鱼浆都没法回阳，炎魔没浪费时间悲伤，睁开亮银色慧眼的老人接通耳麦，
下达指令给还醒著的小小与大洛。这很可能是老军官最后的指令。
“不、不要，放过我、我现在不拜妈祖婆了啊……”
从背后开枪、行刑式枪决、整排扫射倒下，肝脑涂地的无差别杀戮，一条条走廊染赤火火
血海，龙骑废、黄狗灭，可参与围剿余烬的门徒没有丝毫喜悦，屠杀的扑鼻腥臭还有烧蜘
蛛丝恶气弥漫，新春冷风飕飕刺骨背脊爬满鸡皮疙瘩。
当啷当啷铳杀枪开不停，火线中剩最后一丝希望，48楼的孙韵似乎正在集结幸存者与战力
，听望向破洞奔跑的读者接喊，“去孙老大那里，大家快一点啊！”
巨人赶忙提醒，“Rawa……上面的女人有龙炮，危险。”
丝真人不疾不徐游移天井成堆的蜘蛛网络，不予理会。
“拉……拉牙大人……大人请等等。”
30楼走廊的门承业学巨人喊住了欧阳悠，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紧憋喉头反胃臭气，忘记感
谢真人替他晋升门神，结巴道，“可不可、请您、您放过碧霜……”
丝真人没停手，也没回头看一眼新科门神，“谁准你讲话。”
门承业忽然高呕一声，却吐不出东西，酸液滴下，他发现喉咙里有异物，“不好意、意思
咳！”，阙越咳越凶，一咳不可收拾越来越换不到气，“大人咳……”
伸手进嘴想取出卡住喉咙的异物，可半天抓不到东西，异物反越卡越深，沾了一手黏腻腻
，连续呕呕几下还是吐不出来，门神莫名噎到，陡然跪地求助需要哈姆立克，但无人敢上
前帮忙，门承业如疯如狂抠破喉咙外皮无所不用其极。
“你们这些鬼一讲话我就反胃。”，谈话间，又击毙两位读者，脑浆迸裂。
脸色从苍白、转酱红、涨紫红发黑的阙蜷曲在地，好不容易能“心所欲之处无人可挡，人
人恭迎‘门神’”，结果什么酷炫的门咒都不及展示，只在锁骨旁开了个小血洞，好不容
易才掏出一块钱，可里面还有四块钱。原来是古铜钱。
五颗古铜钱。
五鬼搬运进你喉咙。
窒息时爆出眶的眼球中满满是不甘，“妈、妈你在哪，妈，救救我。”
最后眼中定格那送上48楼奄奄一息的美丽女孩，那曾发誓要娶回家的女孩，现在炸成人棍
的女孩。小霜回到孙校长身边了吧？真好，好羡慕，真的好羡慕。
“对不起侯叔、侯叔我对不起、对不起……”
一刹，刘宇裴与门承业死魂迅速飞离大厦。
阴阳界千年受许多“制约”束缚，神圣制约是诸神共同决定制定的，下界难以抵抗，久而
久之制约成为真理、天道或长辈惇惇教诲的天理昭昭，例如：人有生老病死、人死为鬼、
人鬼殊途、佛道神明不可长居于阳间、蜘蛛胭脂不容。还有一种是“门家轮回”，族人死
后锁于“亡者之闾”，永世扰门神不得超生。
“不要走啊，别丢下我一个。”
L大厦最高的480009号房前，濒死的林碧霜努力抬头看，好想抓住黄狗跟门承业，但女孩
没有手了，一旁小小不断施咒治疗可徒劳无功，龙骑心跳渐渐缓。
两个拼命想找回母亲，求登阙封神的孩子永远失去门咒，堕为夜夜催命讨债的门家鬼；一
个想用双手绘龙助天下人的正义修士，最后失去双手，像一袋厨余丢在一直泼冷水、最不
想见到的妈妈跟前，应验自己的理想到头来就是笑话。
“女鹅啊，马麻不是说过了嘛。”
甫出狱孙韵见到这样的女儿蹙了蹙眉，蜘蛛独眼为之黯淡。
斗转星移林碧霜与刘宇裴，又将重现她跟林大方的一切，代代轮回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天，
知道这悲苦阴阳宿命还没结束，妈妈流不下泪，只有一声声长叹。
“小小，请孙校长画龙从破洞尽量带人离开。大洛，以后你听校长指挥。”
耳麦又响，岳熔苍老嗓音也失去往昔光彩，他知道绝不能所有人都死在今天这场屠杀。48
楼的何宜灵满手是血污，还是挡不住林碧霜生命流逝，漠然回应：
“报告总指挥，孙校长正在画石贡龙，还需要五分钟。”
“岳老大别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大洛试图劝阻。
“对不起，是主帅无能。”炎魔凛然，“五分钟，我试试。”
轰轰！
残余白阳贯破一圈又一圈铁丝网缺口纷现，同时孙韵龙飞凤舞，一头头不怕摄魂的赤虬、
霸下绘紧急降下宛若救难直生机，载上幸存的读者逃离血腥杀戮。
“炎魔老兄，你嘛帮帮忙，女儿借你们搞成这样。”
孙韵边画龙不忘抱怨，还顺便霑女儿脓血加料，何宜灵怒目而视，校长没空解释，血绘粗
肥蛇身自顶楼窗口波涛汹涌成红色瀑布，四百年前征服魔龙慢慢成型，暂时脱离危险的读
者挤得水泄不通，纷催促：“快点啊！怪物杀来啦！”
最后，扩音耳麦里传来垂垂老矣的感叹。“是你儿子帮倒忙，跟说好不一样。”
“算了，下辈子再还。”
合神咒‧真火老祖真尊
飕！
焰风暴骤刮如末日之景，神尊附体的独臂老者浑身浴火，巍巍壮阔的祝融火神炸开小半朵
蘑菇云冲天，超高温甚至溶解钢筋水泥成糨糊状，岳熔喃喃唸起，“三昧真火，衡岳巅峰
，老圣帝殿，拜祖所宗，焚膏继晷，唯奉祝融……”
丝真人抬望眼去，不屑至极，“外神代理。”
见这等请神咒48楼幸存者又慌又怕，高温下粗厚喘气声不绝于耳，这时修练千里耳或佛门
“天耳通”者，忽闻若隐若现咏唱，“我建超世志，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复为大施主……”
降妖伏魔，蓝天地红，抚平三界，白阳苍穹。
隐藏大楼某暗处的卍随炎魔琅琅，刹那，佛光普照、圣火大炽。
两波迥异的大神灵降临，耀眼金光与灼烫赤芒直朝丝真人炸去。
下一秒古铜钱与佛珠坠，欧阳悠双手合十牵动海量蜘蛛丝串连48道咒。
嚓、嚄！
真火熄灭，佛光转暗。
才燃希望的读者转瞬绝望，面色惨澹打起哆嗦互问：“炎魔请的神呢？”
“祝融怎么不见了？”
“刚刚明明请到啦。”
没有神。
合不了神的老人无助落地闷哼一声，锋利的蜘蛛腿倏然刺出躲在夹层的卍之猎人，光头蜈
蚣一下给削掉半边脑袋，佛经戛然而止，岳熔慧眼中映出绝望，这才看穿对方的咒，用丝
咒链结四十八道“断咒‧送神归天”地毯式铺满大厦。
蜘蛛断咒‧诸神的黄昏
想请火祖、大施主、海天真君来帮手，想得美！
连罗蝎最后一计也崩坏，本想趁真火老祖与欧阳悠拼杀找机会离开或干脆抱团，但还是被
识破，欧阳悠佛门六通，“他心通”早已看穿了对方思维与想法。
“你们看看这一些恶鬼，才一拔去外神的奥援就不行啦，真的是太逊了。”
瘫倒岳熔身旁的蜈蚣不明就里，续念，“令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无忧恼……”
丝线勾去卍袈裟中第七颗蜘蛛眼，“跟罗蝎说，把灵山驻点全关掉再找我谈。”
远在天边的大施主再也不会来拯救卍，没有任何神明可以拯救楼里的人了。
“外神代理，打不倒我！”
欧阳悠长啸，他是岛上这百年来真正的无双奇才，修道即白日飞天、出家则立地成佛、拒
佛道必向天挑战。看这超大范围断咒下所有请神、合神与灵通封锁殆尽，求助无门；360
度笼罩不归路铁栅鸟笼，全方位勾摄魂魄；古铜钱暴雨无差别打击，直接破坏肉身，达成
只存在于学术理论上的“全立体三维斗法”
——你灵魂、肉身与满天神灵都无法运转，坑杀所有反击手段完全压制。
“想搏命断后，给年轻人留机会？沽名钓誉？”丝真人睥睨站都站不起来的老残废，挥一
挥手飘然离去，“我偏不杀你，要你看着这些小鬼们先死尽。”
嘶嘶啊！
大蜘蛛妖硕大如山岳的躯干自25楼轰然坠下，阴影吞噬蜈蚣。
隆！
最后一秒，炎魔起身推开卍，蜘蛛浑圆大肚压上失去神佑的残障老者，或许是御火族长的
命，一如2018年指挥总部里的祝融战神，给沉甸甸如铁铸的蜘蛛肚腩压得筋骨尽碎，比五
指山下孙行者还惨，蜈蚣妖回头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失去
了大施主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再不敢嚣张。
忽然吴丘月山发现父亲大人，垂垂老矣的可怜老人压在千斤下，剩一口气。
丝真人继续上升屠戮，仿佛失忆的卍之猎人蠕动到蜘蛛腹下只露出一颗苍苍白发脑袋的老
者旁，慌忙伸手去抬，文风不动，然后四只、六只、六十只一起用上还是一动不动，千手
蜈蚣神情恍惚，“父亲大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啊老公、老公你回来啦，吃过没，如月婆娘有炖蚊子汤……”
小蜈蚣抬不起肥重的蜘蛛大肚腩，竟连用上一千只手也搬不动。
“为什么会这样、怎会这样呜……”
千眼流泪。
没救了。
泪流满面的不只卍，绝对压制下大势已去，再没人能抵抗，48楼众人止不住颤抖，好多人
放声大哭大闹，像肚子饿的婴孩，走廊如正午菜市场吵闹，看丝真人徐徐上升，好多人凑
到专心画龙的孙韵旁哭叫，“孙老大起飞吧，还等啥？”
“那魔头要上来啦！孙校长走啦！”
“吵死人了，现在起飞也是给他轰下来。”
大楼外墙盘转上蜿蜒龙身，暗沉金属鳞片熠熠生辉，可龙首砲管画一半不到，近两年没受
供奉的孙韵血量不足，速度极慢，倘若在天上不能反击那大家坐上去就是一起沉船，孙校
长不耐烦道：“谁再下去顶个两分钟，快画好了……”
“你疯啦，炎魔跟秃蜈蚣都倒了，两秒钟都顶不住啦！”
“谁再顶一下我就介绍宇宙大善人……我老公给他认识，快点嗄！”
余烬与猎人不到十分钟溃败，谁还敢去送死？虽然留下一样死，差两秒。
好多人索性跪倒地上愣愣发怵、双眼怔忡，诸神黄昏下连向天公伯跟妈祖婆求救都省下了
。连何宜灵也呆住，眼看学姊灵魂即将抓不住身体回光返照喃喃：
“小小，我是不是……”
“不会、不会的，没事的，小小会医好学姊，学姊一定没事的。”
“答、答应我，救黄狗的死魂去好好超渡，跟他说我先去等……”
林碧霜慢慢阖眼，现场再无人关心伤患死活，大家心里酸楚知道自己很快会跟上后尘，这
一刻不论修为深浅、出生何门、是人鬼还妖魔精怪通通放弃挣扎。
丝真人越过44楼，距离不到二十米。
有人大声求饶，“我也是土生土长听过森林神教布道，拜托饶我一命！”
“那你赶快跳下去给大蜘蛛吞了！”
“你放什么屁，我先送你下去吧！”
“不要吵了！”
刹那，有人喝住崩溃互殴的读者，他一身红衣、红裤与红鞋，上前给血淋淋满地横躺伤患
披上一袭又一袭红袍，包含林碧霜，那是专门续命用“胭脂袍”。他拄起那一把鲜红雨伞
曾是好几代人噩梦，即使他的时代过去也无人敢多置喙。
“不知道我顶不顶得住。”
艳红伞缘遮住整张脸，仅能隐隐约约见长发披散胸前，俯瞰44楼巴别塔会场里的宿敌，他
云淡风轻踏出不怕漫天铁丝网，不会遭断咒驱离，更没把铜钱雨放眼里。
赤伞魔。
伞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