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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限缩
救济之家今日因皇后突然来访而人声鼎沸。
能出来迎接的人们都跪伏于地，管事恭谨询问皇后的来意。
娜菲塔丽茫然看着对她跪伏一片的人们。
当上皇后后，见最多的便是那一颗颗伏低的头颅。
她至今仍不习惯人们对她贴地跪伏。仅仅因她是皇后。
如果不是皇后这个身份，毫无后援的自己，以后应该也是跪伏的其中一个。
“我需要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我想知道她在这里的一天怎么过的。”
救济之家安排给她的女孩只有十五岁，女孩有双漂亮的黑眼和如海藻般蓬松
的长发，但克难的环境和营养不良导致女孩身形瘦小，还患有皮肤病。
女孩第一次见到皇后，紧张到狂结巴，一句话说好几次都说不完整。
不看出身外貌，娜菲塔丽并不觉得女孩和自己有何区别。
如果给予女孩充足的营养和教育，她认为女孩应该会比她还优秀。
仅仅因为出身的不同，资质相近的两个人却有完全不同的未来。
救济之家位于城镇边陲，由几间年久失修的废弃房屋组成，
遮风避雨的功能十分有限，房屋外也尽是无法耕作的贫瘠之地，
但那些都是小事，充足干净的食物和生活消耗品才是救济之家最要紧的事。
会来救济之家的多是社会底层再底层的人，通常这些人连一般的劳动工作都做不了，
雇主不会雇用地位低下、来路不明的他们。所以即使有劳动力，
出于救济之家也只能做些他人拣剩的或不愿做的肮脏工作。
其实每个国家底层穷人的生活都大同小异，不断重复单一枯燥的劳力工作，
为了每日两餐或三餐倾尽己身所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付出大量的时间和劳动力，所得的食物和生活消耗品却仅是勉强维持生
存的程度，长久下去人体还是会营养不良，终至生病。
他们没有机会与时间去学习谋生技能，想翻身是不可能的，
能有机缘去富人家帮佣便是最好的出路了。
如果是老幼伤残，生活就更难了，处处得仰赖他人救济或是死路一条。
当然救济之家有更黑暗的层面，但这就不是皇后侍从和救济之家会让娜菲塔
丽知道的部份了。
时近中午，所有人都不让皇后食用救济之家的食物，只让皇后参观厨房与食材。
“您为什么想来这里呢？是要救济吗？”侍女莎夏环顾简陋的环境，十分不解。
连一般人都不见得想来救济之家了，莎夏不了解尊贵的皇后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她习惯了皇宫舒适的环境，真不能接受救济之家的环境，
虽然尽可能打扫干净了，但还是闻得到一股隐臭味。
娜菲塔丽无法向莎夏解释。她想实际了解不当皇后的后果。
无论选哪条路，她要彻底知道自己是没有后路的，她才能死心。
救济之家的真实让娜菲塔丽深感自己的无用。
她无法否认，自己确实过不了救济之家这种生活。
从霍伦塔普家到王室，她已经养废了。她从没经历过救济之家的生活方式，
短时间或许还能应付，但自己恐怕熬不过长年的生活短缺便会先病死。
她也意识到自己贪生怕死的一面。
娜菲塔丽，妳的决心不过如此……饥饿、病痛和死亡放在妳眼前，妳所谓的
决心立刻吓得落荒而逃，这样的妳凭什么谈论选择？
娜菲塔丽痛定思痛后，给了女孩和救济之家丰厚的赏赐，
并定期从皇后每月用度拨出款项，用以改善救济之家的生活环境。
即使娜菲塔丽认为此行纯粹为自己私利，但在救济之家的人们眼里，皇后是
富人少数中的少数，愿意亲身了解贫苦人民的处境，赐予他们平安康泰的生
活，犹如女神再世，美丽又慈爱。救济之家全体上下是拜谢再拜谢。
无论娜菲塔丽做了哪个选择，都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好或不好。
皇后之路看似风光，但皇后有皇后要承担的责任，得经历与常人不同的人生。
而当下没被选择的事物，终有一天会需要去面对它。
**
回到皇宫，娜菲塔丽屏退所有侍从，孤身一人坐在日光渐微渐弱、日暮西沉
的皇后寝殿。
她疲累的缩起身子，头埋膝前，双臂环抱住自己。
她没有任何劳动，却觉精神异常疲乏。
虽然她以前也被限制在娘家的小宅院里，却未曾像此刻，这般明显感到她的
世界是如此狭隘。
“我的娜娜今天想做慈善了吗？要不要我给妳加码？”
拉美西斯从背后亲暱抱住娜菲塔丽。
娜菲塔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王的到访，
吓得她当下挣出拉美西斯的怀抱，没留意后者脸色变了。
由于先前的争执和对王权的改观，娜菲塔丽再也无法和往日一样，毫无戒心的
对待拉美西斯了。
“你刚才说……”原本有意避开拉美西斯视线的娜菲塔丽，察觉对方话中的不
对劲，转头问道：“你派人跟踪我？还是？”
她去救济之家是很突然、临时改动的行程，除非王派人随行，或她这边有侍从
主动报备，不然拉美西斯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她今天改动的行程。
不见拉美西斯回应，娜菲塔丽又转身往殿外走，打算叫侍女进来问话，
才刚踏出脚步便被拉美西斯一手拉回。
“那是关心妳。再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妳的行踪。”
拉美西斯笑颜晏晏，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娜菲塔丽看着那笑容却觉毛骨悚然。所以他承认他知道她的行踪。
为什么他可以把随意跟监这种事认为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一想到自己被监视，娜菲塔丽顿时觉得周围尽是窥伺的视线，
她全身紧绷起来，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
于公，他剥夺她的议政权，现在私领域也要插手了？
“就算你是法老，我也有我的隐私，我不想随时被人盯着看。”
“皇后哪来的隐私？”拉美西斯笑着摆手，然后打了一个手势，寝殿入口
立刻有护卫现身、等候王的差遣。
显然拉美西斯定义的隐私和娜菲塔丽认为的隐私是两回事。
娜菲塔丽立即反驳：“王就有隐私权。”
皇后哪会没有隐私？王想不想而已。
她发觉她和拉美西斯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以前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
但仔细想来，她根本没问过他对王权、对皇后的看法。
“妳要因为几个侍从没办好差事，和我吵吗？”
拉美西斯双眼盯着娜菲塔丽，温情不再的面容看来十分冷峻。
娜菲塔丽不懂，这和侍从有什么关系？
“我做了什么，你有必要跟监我？”
娜菲塔丽需要拉美西斯直接了当告诉她原因，从议政权到现在的跟监，究竟
为了什么？她希望她的丈夫明白告诉她，就算现实再难堪，也总比他敷衍，
不肯面对她来得好。
“妳说的什么话？跟监？那是为了妳的安全。”
拉美西斯似乎更在意娜菲塔丽的用词，而非两人争论的内容。
娜菲塔丽绕过矮桌，欺身质问坐着的拉美西斯。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的身形才能俯视他。
“安全？那王您说什么人要害我？什么人敢在王的眼底下害我？”
话到最后，她眼泪不争气落下。“您说不出来了吗？”
他比她聪明这么多的人，如此敷衍的谎言也说得出，却说不出自己真正的目的。
“妳不要靠这么近！”
面对娜菲塔丽的欺身质问，本该游刃有余的拉美西斯，一瞬间却露出像是害怕
的神情，手反射性推了娜菲塔丽一把。
娜菲塔丽毫无防备，直接向后跌坐在地，连带波及桌上物品跟着扫落，周遭一
片凌乱、狼狈不堪。所幸地上有铺地毯，娜菲塔丽并未跌伤。
拉美西斯回过神来，见状伸手要扶。
“不用了！”立即被娜菲塔丽拒绝了。
见娜菲塔丽脸撇向一旁，气到不愿正眼看他，拉美西斯面有无奈委屈。
“妳先消消气，不气了我再来。”
王又离开了。王一向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像她只能待在这里。
他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她又何苦不愿相信、一再挑战呢？
娜菲塔丽垂首看着地上一片狼藉。
她的头饰断了，那是小杰送给她、用宝石串起的头饰。如今送头饰的人不在
意了，再也认不出了……是啊，区区一件头饰，王哪会放在心上？
娜菲塔丽慢慢从地上爬起，手背抹去眼泪，在呼吸间强压下所有感受。
她得坚强起来，路还很长。
环顾四周，烛火熄了，四周只剩一片漆黑和自己一人。
现在不会有侍女进皇后寝殿，但她知道她们都在看，她们还在监视，出于职
责、出于王的私欲，不论对错、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悬梁上，与黑夜融成一色的胡狼坐卧著，闪烁的双眼默然注视宫殿内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