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跟着陆判到处跑一整天，真正见识到判官大人有多受鬼民爱戴，孩
子过来要给他抱、大人过来要给他抱，总而言之，是个全民来撒娇的偶像。
小蝉回到宿舍，沙漏钟转回正面，半夜已经过了一半。她梳洗过后，开
门出来偷看，隔壁灶房还亮着灯，又回房换上妈咪烧给她的焢肉图案白底睡
衣，敲敲门。
不一会，陆判套著宽松的白色上衣出来应门，额发微湿垂下，小蝉努力
睁大眼，想要印下陆判便服的模样。
陆判盯着小蝉两秒，问道：“有什么事？”
小蝉露出纯良的可爱笑容：“我想进去前辈房间滚一滚。”
陆判眼中迸射一股杀气，小蝉毫不畏惧。没办法，在陆判身边一整天，
她都忍着没跟蹭过去，这股撒娇的欲望已濒临极限。
陆判沉声道：“我也是普通的男人，妳该有所戒备。”
小蝉觉得说出“普通男”宣言的陆判莫名地帅。
“前辈，没关系，把我当成狗狗就好……呜呜！”
“女孩子家，不要自称是狗！”陆判用力掐住小蝉的脸皮，变成大饼脸
的小蝉去拉陆判的肘袖。
“一下子就好，我会乖……”小蝉发出寂寞的呜鸣。
陆判约法三章：“就一下子，玩完给我回去睡觉。”
“嗷嗷！”小蝉欢喜跟着陆判进门。
小蝉进去比她房间小了三分之一的房间，早上用过饭的折叠书桌摆到床
前，亮着油灯，桌面放著摊开的厚书和纸笔，她推断陆判正在读书。
陆判在床尾铺了一件薄外套，要给小蝉坐，但小蝉没有接受他的美意，
直接趴在床边的地板上。
小蝉被陆判抓起来，等他重新把木头地板擦过一遍，才让她再躺回去。
小蝉拿出绘图本和铅笔画画，画了一半，抬头看向挑灯读书的陆判。
“前辈，你在看什么？”
“西洋哲学，以前冥府的禁书。”
“在讲什么？”
“一艘航行大海的船，经过无数次零件汰换，是否仍然是原本的船？”
小蝉嘴唇顶笔，绞尽脑汁思考。
陆判又问：“灵魂转生之后，肉身、家庭、时代背景已经不同，是否仍
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前世今生何者为真？如果不是，轮回有何意义？”
小蝉被一连三个问句塞得头昏脑胀，想说点什么有学问的话，但到最后
只能怔怔看着陆判呆笑。
陆判没嫌她笨，只是喃喃：“我怕我狭隘的视野是否做出独断的裁决，
千年来世间的悲叹才会无法消减。”
小蝉爬过去，抱住陆判一只腿，陆判怎么甩都甩不开。
“我回答不了前辈的问题，但是我会待在前辈你身边。”
小蝉从奈何离开前，吃了孟姜的点心，这次身上没长花长草，只是在里
面咬出一张纸条──小蝉犬，看紧他。
只要小蝉还没查出逼得陆判不得不走上绝路的原因，她和众鬼就无法安
心下来。
小蝉挨着陆判光滑的脚背，被反脚踩两下，又不气不馁蹭回去。
“前辈的房间好暖和……”小蝉睁眼欲闭，听着炉灶柴火燃烧的声音，
快要进入休眠状态。
“因为我死在冬夜，比较畏寒。”
小蝉脑中记下，陆判前辈不喜欢水边，又怕冷，而阴间又湿又冷。
“前辈，你为什么会当阴曹判官？”
这是小蝉记忆中最后发问的问题。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抱回自己房间
的床，盖好被子。
小蝉跳下床，光着脚来到陆判门外。门没有关，从里头泄出光，像是人
间的日光。
“前辈，你在里面吗？”小蝉推开门，看见七彩的光芒从琉璃窗照下木
造的台子，不是陆判原本房间的模样，台上有一根缠绕着绿藤的十字架，其
上开出纯洁的白花。
小蝉从梦中惊醒，又回到自己房间。
小蝉冒出一股念头，是不是早在陆判投河那时候，阴曹所信仰的判官大
人，已经回不来了？
小蝉上班的时候，上下左右，用眼神给埋头工作的陆判全身扫瞄一遍，
没有少一块肉，还是很帅。梦果然只是梦。
陆判把经手的重大案件用法术复写一份，要给阎王过目，不管怎么压缩
纸张体积，还是积了一大布袋。
小蝉看陆判盯着布袋一会，大概在想要什么时候送去给罢工不上班的阎
王，最后选择眼不见为净，拎起西装外套起身。
“陈知凉，西南边境来报有异状，我去探看状况，由妳代行例案。”
“是！”
小蝉乖乖顾家，跟上门送公文的阴差大哥大姊聊天、看着陆判给她准备
的侧稿学着批公文。
下班前，陆判还是没回来。小蝉看向被陆判特意遗落的大布袋，嘿咻一
声揹起来，充当圣诞老公公。
小蝉来到她日前拜访过一次的贵族住宅区，仿着人间庭园种的花草全都
死光了，只剩下会咬人的虫头草。
小蝉砍了一路的咬人草走到官邸，拉起铜环敲敲门。
小蝉本来以为会等很久，不过半秒，垂著银色长辫子、穿着小白花蕾丝
睡衣的阎王大人超级灿烂地开门现身。
“陆判～你来啦～～！”
小蝉这些日子看着大家跟陆判讨抱抱，以为她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
阎王大人能比她更恶心。
“怎么是妳？”阎王看见小蝉，立刻垮下俊脸。
小蝉福了福身子：“阎王大人，我拿公文过来。”
“放著，那种东西别拿进本王的房子，我个人的原则就是不在私宅办公
。”阎王嫌弃地看着布袋，“陆判人呢？……算了，我用膝盖想也知道他正
忙着救苦救难。”
“阎王大人，你既然知道陆判前辈很忙，快来上班啦！”
“不要，陆判不来跟我道歉，本王绝不回去！”
“道、道歉？”小蝉以为听错什么，从来只有阎王单方面欺压她前辈。
“本王好歹是他的长官，我上万，他一千，对本王是什么态度？”
小蝉想起之前陆判对上阎王，跪得比谁都恭谨，这样还被阎王指责无礼
，实在很没有道理。
“阎王大人，真羡慕你。”
“妳这个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跟屁虫，没头没脑说些什么？”
“大家都怕再也见不到前辈，找借口来看他，只有你敢跟陆判前辈冷战
。你以为他会永远留在阴间吗？”
小蝉被阎王掐住脖子，她一点也不紧张，只是用纯良不过的眼神看着动
怒的大王。
“啊，陆判前辈……”
阎王立刻放开手，开口要向对方解释，但方圆百里半只鬼也没有。
“妳好大的胆子！”
小蝉一脸无辜：“我妈咪说，男人有自信很好，就怕自信变成自大。大
家都喜欢的陆判前辈，你怎么会以为自己能不喜欢他？”
“妳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都说了啊！”小蝉自知她脑容量有限，才没有像聪明人在藏
话藏心思。
阎王低眸想要扭转眼下的劣势，但小蝉跟他吵架没有别的意图，阎王也
就无法反制单纯叙说事实的她。
“罢了，妳滚吧。”阎王挥挥手，打算回房去玩游戏。
小蝉知道阎王的弱点之一是怕麻烦，虽然动动手指就能灭了她这身薄魂
，但因为收拾善后很麻烦所以不到必要不会动手。
“阎王大人，你很无聊对不对？”
“本王无聊但本王不想陪妳玩。”阎王不喜欢小蝉完全平视他的白目眼
神。
小蝉自顾自提问：“投胎转世之后，还是同一个人吗？”
“妳来跟本王问问题，至少要露出胸部展现妳的诚意吧？”
小蝉二话不说拉开上衣，袒露上身。
阎王本来想说点嫌弃的话，但两眼还是顺从欲望停留小蝉胸前。
“真不错，这个可以盈握在手中把玩的形状和大小……”
小蝉又把衣服拉回去：“阎王大人，看完了捏捏可以跟我说答案了吧！
”
“妳这小妮子怎么只想捡现成的？不会自己去找书看吗？”
“我看书很慢的，你快点告诉我，我就可以装聪明去跟陆判前辈邀功。
”
“妳还真是诚实啊。”阎王斜睨一眼，虽然不想理她，但这显然是陆判
提出来的功课。
他不禁想起以前陆判还不是判官，抱着一叠书册候在厅堂外，等着他处
理完公务，从夜半站到清晨。哪像小蝉这么没礼貌？
“转世之后，当然不一样。”
“为什么？”
“妳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第一句投出肯定句，让人以为得到了答案，后
续说明再模糊其词，最后结论说了等于没说，就能写出一篇农场文章。”
“所以为什么不一样？”
“真是没有幽默的慧根。”阎王反问：“本王问妳，轮回的灵魂，除了
阴曹延续的纪录栏，还有什么是一样的？”
“不是有三世夫妻？”
“那是机率问题，把每世当作独立事件，总是有机会摇到同一组点数。
”
“如果喝到孟姊调错的药，还记得上辈子的事，也不算同一个人吗？”
“先不论肉身，光是‘名字’就能改变一个人的认知，最多相似，绝对
不同。”
“我明白了。”
小蝉希望阎王大人能主张“一样”的意见，因为她要讨论的对象不是云
云众鬼，而是陆判。
“阎王大人，陆判前辈为什么要当判官？”
“妳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好问？”
“这件事前辈不说，只有你会知道。”
阎王既然是乱盖印辞退陆判的大王，表示陆判当上判官也需要阎王同意
。这事不管是交心的朋友、疼爱他的义姊还是忠心不贰的部下，都无法知道
全貌，但小蝉必须弄清楚原由，这对她很重要。
“哪有为什么？死时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小奴才，如何一鬼之下万鬼之
上？妳以为努力、有济世的抱负就能爬上高位吗？”
数百年前，他麾下的阴差收贿向阳间道士泄露机密，这把柄被其它十殿
王抓个正著，上报给陛下，他的阎罗殿就被陛下一掌拍成废墟。
阎王扶著半碎的发冠，哀哀叹息，身边能干的家伙都被陛下一口吞了，
只余下一个清白的小文吏。人说树倒猢狲散，就他一个不离不弃。
阎王口头嘉勉几句：小子，你也真是胆子大，本王的头都要给陛下摘了
，你还敢在我眼前晃，说吧，你想要什么？
照理说，得了大王赏赐，应该跪下来拜谢，那小子却走上前，斗胆握住
阎王双手。
──属下想要能永远留在大人身边的位子。
阎王下意识挥动十指，想要甩去残留在他手上的触感。
“我叫他来当，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