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妨告诉陈无念，初入妖界的小妖若想在弱肉强食的妖界立足必须得获得力量，获得力量
的方法不外乎就是正规修行，吸取天地之气、日月精华；然而正规修行需要花费庞大时间
才可能逐渐壮大，因此大多数妖怪为求速成、大多会选择行恶一途。
行恶大致上来说便是侵占资源成为自己的力量来源，那些资源多半是弱小的妖怪、死
后在世间徘徊的灵魂货是活生生的人类，吃的越多长的越快，在毫无规范的妖怪世界中这
些掠夺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但经过千年万年，已然强盛的妖怪们各据一方、确立自己的地盘，弱小的妖怪陆续投
靠强大的妖怪后逐渐形成一股庞大势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力量，强大的妖怪放弃吞
食弱小妖换取小妖的忠诚，现如今人类世界也已有能与妖怪抗衡的力量，生吞活人也不再
是妖怪的选择。
“不过鬼魂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太清淡了！只有执念怨念极深的才比较好吃。”绿妨
舔了舔嘴、向陈无念如此说道。
陈无念心差点漏了一拍，脑海中想像著妖吃鬼不知道是什么景象？而绿妨又接着说：
“不过现在连鬼魂几乎都不吃了，毕竟人类世界有群讨厌鬼，发现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就朝
你舞刀弄枪，搞得连吃鬼的兴致都没了。”
绿妨没有明说是哪群讨厌鬼，只分析了目前妖界的现况趋向于正规修行，力量成长缓
慢代表妖界改朝换代的速度也逐渐缓慢，妖界无形中也逐步走向安逸与和平。
虽然有抢夺、竞争才可能有突飞猛进的成长，但绿妨并不讨厌妖界目前的气氛，那些
地盘老大一味迷信于夜行之路、手下小妖狭路相逢却只有推推肩膀言语恐吓，这番景象比
起过往触目所及皆是血腥杀戮来的可爱多了。
陈无念记得绿妨也是活了千年的大妖怪，也许绿妨也厌倦了那些杀伐生活，才会选择
与言封成为朋友、以旁观者之姿静观著妖界及人间吧？
“言封，你为什么会开始替妖卜运啊？”陈无念趁著言封好不容易解决完大排长龙妖
怪队伍的空档发问，如果只是想增加一些收入，比起替妖卜运、替人类卜运不是能更快赚
取金钱吗？
言封在位子上瞥了他一眼，视线很快又转回台阶上那些努力前进的妖怪身上。
绿妨早在不久前便离开此处到附近巡逻，纵使夜行之路所在之处皆安全无虑，那股不
明妖气还是令牠心中隐隐不安。
“你知道人类所有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自身运气的流动吗？不管是帮助他人做事、赠与
他人物品、获得他人餽赠或是幸运中奖，运气会随着发生的事消耗或增加，而卜运便是观
察运气的流动去预言未来。”
陈无念听完后点点头，这件事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绿妨便曾经说过。
“虽然身为卜运师，但我的运气其实不太好，而且麻烦的是必须要有那些运气我才能
够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若是到街上随意拉个人问愿不愿意分我一点运气铁定一个人也没
有，私自盗取他人运气又有违天理，所以我发现了夜行之路后便改替妖怪占卜是否有通过
夜行之路的运，再靠着替牠们削减恶气或增加恶气来换取妖怪的运。”
不管是买东西、吃饭还是搭车，每花出一分钱便会扣除一些运气，要取得金钱也得有
能够取得金钱的运气，对言封来说这些就像是重重关卡，令他这个运气极差的人头痛不已
。
“换取妖怪的运？就是你刚刚做的、很像在拉空气的动作？”虽然绿防说言封是在摘
除妖怪的恶气，但他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不是，那些恶气只是谋生工具而已。”言封说。
“谋生工具？”陈无念一头雾水。
“等等，客人来了，等下再跟你说。”言封出声提醒，陈无念闻声赶紧低下头将外套
盖住头部，双眼从桌子下方的缝隙看见一双纤细的脚缓缓走来，走至摊位前方后便停住。
言封低下头看着桌子前方比桌板还矮的妖怪，那妖怪又瘦又小，身上一件白色衣服满
是污渍及破洞，想必在这之前经历了不少辛苦的日子。
“这位客人、想卜运吗？”言封拿出职业招待笑容面对瘦弱的小妖，不管是胖是矮、
是圆是扁，只要是想走夜行之路的妖怪通通都是他的客人。
小妖看着言封、怯生生地点了头。
言封朝着小妖观察了一番，笑着说：“这位客人，你的恶气薄弱、运气低迷，凭这样
的条件、今晚绝对无法通过夜行之路。”
小妖一听这结果，面上失望神情一览无遗，俯瞰著牠的言封将小妖的表情尽收眼底，
又接着说：“不过若是你愿意以一点运气交换，我可以给你能够大幅增加通过夜行之路的
东西。”
仿佛又将牠自谷底拉回一般，小妖清澈的眼底瞬间自绝望中流露出一丝希望，言封知
道这小妖一定很有兴趣，不等牠回答便迳自说下去。
“我不会拿走你通过夜行之路的运气，我只拿走你未来一小部分的运气，这个道具是
用来补足你身上不够的恶气，需补多少恶气、我便取走同等份份量的运气，只要灯不落、
心不慌，便有非常大的机率能通过夜行之路。”
言封回复了一手撑在桌上支著头的轻松模样，他看着小妖等著答复，只见小妖毫不犹
豫的大力点头，瞬间便成交了一笔交易。
言封取得小妖同意后便弯下腰自地上拿了几样东西放到桌上，他自其中取了一个扁平
圆状的物体，两手一拉便将其拉开成圆柱体，接着他又拿了几个已集满恶气的罐子，打开
盖子后貌似将罐子里的恶气倒在掌心后开始揉捏。
陈无念将言封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他看到得依然只是一团透明空气，但言封就
像真的在捏黏土般不停戳捏着手上的东西，直到好几罐的看不见的恶气通通揉实成一团后
，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入圆柱体中。
除了看不见的恶气外，言封又从一只小袋子里抽出一张末端沾了黑色污渍的小纸条，
熟练地包裹在带来的小蜡烛外头，接着用一枚大头针固定住纸条后同样放入圆柱体中，似
乎是在调整位置似的、言封的手在圆柱体内不断摆弄，直到自己满意后才将圆柱体轻轻地
放至桌上。
道具制作尚未结束，言封又自地上拿了一只小木棍，尺寸看起来只比竹筷大一点点，
他用刀片将木棍中央锯出一道浅沟，然后将圆柱体上方似乎本来就绑好的细线卡进浅沟后
再绕一圈固定，接着从口袋拿出打火机，慎重的朝圆柱体内的蜡烛点火。
火光一出，陈无念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素白的灯笼，灯笼内奇异的散发著又橘又蓝的光
，小妖貌似也很惊奇，一双眼睛直盯着灯笼久久不移。
“一手交灯一手交运。”言封用极其亲切的笑容对着小妖说，小妖似乎已被灯笼深深
吸引，豪不抵抗的任言封取走牠的运气。
陈无念以为言封会像摘除妖怪恶气一样有什么拉扯的动作，言封却什么也没做、只是
专注地盯着期盼快点获得灯笼的小妖，过了半晌便轻快地将灯笼交给小妖。
小妖慎重地接下燃著橘蓝色光芒的灯后开心地向言封鞠躬道谢，接着便一步一步慢慢
地提着灯踏上台阶，开始牠漫长的挑战之旅。
陈无念看着小妖缓慢地在阶梯上行走，那又橘又蓝的光线却一直有意无意地吸引着他
的目光。
“你跟那只妖怪交换运气了？”陈无念问。
言封的视线还在小妖身上，他头也不回地回答：“是啊。”
“不过是换运，需要做这么麻烦的东西吗？”陈无念指的是那盏灯笼，看言封一下又
是捏一下又是割的，还得替空气和蜡烛乔位置，换个运还得做劳作、真是麻烦！
言封却回头，用一种看着笨蛋的眼神向陈无念解释道：“那盏灯笼可是很珍贵的，因
为珍贵才能跟妖怪换运啊！只要能换到运气又有什么麻烦的？”
“我怎么看不出来哪里珍贵…”陈无念小声嘀咕著，言封却仿佛顺风耳一般听得一清
二楚。
“材料虽然便宜但内容物可是无价的，放在灯里的恶气主要用意是补强妖怪自身薄弱
的恶气，借此欺骗夜行之路的判断让恶气不足的妖怪也能前进，那些恶气也得要获得妖怪
同意才能摘除，放进去的量不能多不能少、否则很容易就会被识破，这可是一门非常讲究
的学问啊！”言封赏了他一记白眼，似乎又忘了陈无念只是个普通人，压根不懂这些。
“但是你怎么只给牠恶气？你不是说牠连通过的运气都很低迷、却还取走牠的运？你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陈无念不服气，马上又提了问题回击，言封听了问题又是大大的翻
了一个白眼。
“我是取走牠未来的运又不是取走现在的运，况且我既然说的出口就绝对办的到，那
盏灯确实能够提升牠通过的机率，不过怎么提升就是商业机密了。”言封朝陈无念做了噤
声的手势。
“有说跟没说根本一样嘛…”陈无念噘噘嘴，似乎对这说法不太满意，但话锋一转又
转到了另一个问题。
“不过你为什么要用白灯笼？白灯笼的意涵不太吉利吧？”在陈无念这位普通人的观
念里，素白灯笼通常是丧家使用的，一般人即便要用通常会在上头作彩绘，如果灯笼的主
要用意并非照明，用红色或其他颜色不是更好吗？
素白灯笼换来的运气，总觉得也不大吉利。
“对妖怪来说，人间的民俗是不适用的，不过使用白灯笼的用意，某一部分也是为了
凭吊，毕竟我也是个人类啊。”
“凭吊？”陈无念讶异地看向言封，此刻言封目光看向远处、读不出情绪。
“妖怪们都说夜行之路是希望之路、终点有座桃花仙境，但明明是桃花仙境却没有妖
怪能回来，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我反而觉得这条路是通往某只妖怪的胃，为了确保食物
的品质才会在路途中筛选、剔除品质不佳的食物，那些白灯笼其实是在吊唁早已抵达终点
的妖怪。”言封一本正经地说，陈无念见他如此认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呃…既然你觉得这可能是条死亡之路，为什么又要帮助牠们抵达终点呢？”
“在心底深埋信仰的人除非亲身体会到信仰对牠的背叛、不然是醒不来的，一群叫不
醒的妖怪何必费尽心机去唤醒牠们呢？况且我无凭无据、也不想与这些妖怪对立，不如就
这样帮助牠们到达牠们朝思暮想的地方，让牠们亲眼看看终点之后的景色，这样也不错。
”
既然是心甘情愿踏上未知的道路，最终那些抵达终点的妖怪真的看到了、遭遇了什么
而感到后悔也都不关他的事了。
当然这之中还有一个更现实的原因，就是言封没有帮助牠们便没办法生存，因此他别
无选择。
“这样听起来真是复杂…”陈无念认为言封、妖怪与夜行之路就像是一个个扣环彼此
紧紧相扣，虽然紧靠在一起却彼此各怀鬼胎、各取所需，这样的关系不知道对言封来说是
好是坏？
“等你遇上这些事，自然而然就会发现一点也不复杂了。”言封打了个呵欠，陈无念
看了下腕表，才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夜行之路会出现多久啊？”陈无念也觉得有点累了。
“不一定，不过通常到凌晨三点左右便会消失。”言封又恢复轻松的姿态，看着阶梯
上一只又一只妖怪被窜出的黑手扫进一旁的树林或是滚下楼梯。
“凌晨三点？还要这么久啊？”陈无念虽然因打工关系时常熬夜，但长久以来也累积
不少疲劳，今天好不容易上早班，没想到下班后又得在外头待到半夜。
“你要是觉得累可以睡一下，不过外套记得盖好。”言封替陈无念外套上逐渐淡去的
图纸更换成新的，陈无念一得到允许便马上低下头开始催眠自己。
不知睡了多久，陈无念的神识欢乐地畅游在梦境之中，他在梦里头获得了一天假、彻
底在家大睡特睡，发现不管怎么睡时间都不会消耗，更是乐得买了车票奔回家探望妈妈，
正当他闻著母亲亲手料里的饭菜香准备大快朵颐时，一声轰然巨响猛地将梦中幸福的场景
轰成了碎片。
“怎么回事？”陈无念被这声巨响惊醒，惊闻未定地朝四周张望，此刻言封站在座位
旁、神色凝重地看着夜行之路的方向。
“言封、发生什么事了？”陈无念扯著有些干哑的嗓子问道，但言封还没开口，他便
看见远处的天空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传出巨响的地方散出阵阵黑烟，一道黑影自黑烟中高高跃起，下方一只又一只细长的
物体也自树林中窜出、快速地缠绕上黑影。黑影在空中不断扭动挣扎想摆脱，细长的物体
却越来越多、将黑影的四肢一圈又一圈紧紧包裹住，最后似乎不敌细长物体的力量，黑影
又自空中被拉回树林内。
骚动离陈无念及言封有些遥远，他们所在的夜行之路入口处还一片风平浪静，只是越
来越多小妖顺着阶梯一路跑下来，模样着急地什么也没空解释便匆匆逃离。
陈无念看见奔逃的小妖才惊觉身上的外套掉落在地，他担心会被妖怪发现、正想将外
套重新披上时，树林内又响起第二声巨响。
这一声听起来距离稍近了点，但暂时还有段距离，此时言封不发一语开始收拾起东西
，陈无念见状赶紧披上外套上前帮忙。
“到底怎么回事？夜行之路还会自己爆炸吗？”陈无念一边收一边紧张地问，言封依
然紧皱着眉、快速否定了陈无念。
“不，夜行之路没有这种能力，我也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状况实际上言封
也是第一次碰到，照妖怪奔逃的情况一定是前面出了什么事，但事态尚未明了之前他只能
先收拾东西、等绿妨回来告诉他前方的状况。
绿妨已经离开数个钟头，这对言封来说并不是需要担心的事，妖怪出门总是容易在半
路拐去别处游玩而耗费许多时间，同样的绿妨也是如此，只是这场骚动让他想起先前与绿
妨一同查看过的不明妖气，万一是那股妖气所引起的…
“小封！”才思考到一半，附近的树丛内便传来绿妨的声音，言封抬起头四处寻找著
牠的身影。
下一秒，绿妨便以飞快的速度自草丛跃出，接着貌似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地朝着言封
大吼。
“小封！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