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住户
“新家新家……爷，我们要签那一区？”
手上拿着表单，林春雁手晃着笔，问著爷爷。
现在是晚上时分，学校放学回来，弄好晚餐，等到他跟爷爷吃饱后，整理好桌面，这
才拿出管委会拿来的文件。
那是签署未来居住地点的单据，上面有三个住宅区提供他们选择。
“你自己看吧。”爷爷看着新闻，一点也不想要处理的模样，让林春雁忍不住哼了哼
长气。
“好吧！”
虽然父母都在台中，但他还是可以电话讨论。
这个村子快要被废弃了。
政府要回收土地，便决定迁村，将这片军用土地全数归还。
只是在他国小时就已经知道的事情，过了快七年才终于有所动作，这让他感觉有些微
妙，
面对居住颇久的所在，政府说搬就要搬的状况下，林春雁心中还挺复杂的。
“爷，我出去买个东西。”
买东西只是借口，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到处晃晃。
“现在？”
新闻刚好到一个段落，八点的乡土剧准备开播。
别人常说爱看电视的小孩是电视儿童，
爷爷是外省人，听不懂台语，他不懂爷爷为什么总是固定八点报到。
如同爷爷，其他的住户也是，毕竟他们都是随着政府一起来台、或是外省第二代，他
们只会说国语，不会说台语。
或许也就是这原因，林春雁每次上课都会被同学开玩笑。
毕竟他不会说台语，同学们总是利用这一点，想要说他坏话时，就用台语说。反正，
不会说等于不会听，既然听不懂，想要吐出那些人生攻击的话语时，就可以直接光明正大
地说。
但同学们都不清楚一件事，虽然他们家是外省人，但他的母亲是标准的客家人，虽然
他不会“说”，但会“听”。
那些嘲笑自己、宛如利刃一般的话语在他的耳里异常清晰。只是他不能表现出什么异
常，以免被那些同学发现。
“阿春，是现在？”
可能是思绪跑得老远，没有注意到爷爷的叫唤，林春雁赶紧回神，困窘回道：“啊，
对，是现在。”
“这么晚了还出门？明天再去吧！”
爷爷有个小小的坚持，小孩子八点就要上床睡觉，早睡早起小孩子才长得好。
现在大了，是不需要照着爷爷的时间表排，但爷爷唯一的要求就是晚上部可以出门。
“出去一下而已，没关系啦。”
“晚上外面很危险，东西也可以明天买，不需要急着今天处理。”
“爷，我不是小孩子，我快去快回好吗？”
林春雁微叹口气，显得有些不自在。
但他还是直接打开大门，直接走出家门。
乘着夜空，吹着晚风，林春雁想着方才在家里和爷爷的对话，深深觉得突然认真的自
己挺好笑的。
不知道是不是文化风俗的关系，他们的村子像是与外界隔绝，无法与那些外头文明契
合，像是被人们遗忘的独立村子。
晚上的眷村十分安静，连隔很远的外面街道的汽机车奔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
林春雁想起爷爷以前跟他说过一个故事，他以前在当兵时，常常听到无头人跟水鬼的
传说。
很多人对这些传说感到害怕，但实际上，他们军人都不能害怕。
无头人是有军人的头被敌人割下，水鬼是对岸的军人穿着潜水装，偷偷摸上岸，杀掉
岸上军人。
“军人如果怕鬼，那要怎么打仗呢？”爷爷如是说。
如果怕了，提心吊胆、畏畏惧惧的模样又要怎么给人民安心的感觉。
当然，做人也是一样。
爷爷常常拿自己的经历来教导着他。
听惯了之后，便会觉得爷爷说得很有道理。
虽是如此，但“迷信”这一点，还是有部份的人有坚持的必要。
每一年他们家都要祭祖，爷爷不迷信，但很重视那些礼节。
举头三尺有神明，祖先也是会庇佑后代子孙。
爷爷以前经历过南京大屠杀，他看过那血流成河的状况，也听过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民
悲惨的哀号声。
对于自己可以平安来到台湾，也可以看到儿子孙子出世，他深深认为，祖先神明的保
佑铁定是有的。
爷爷不信鬼、不信邪，但他相信神明和祖先。
走出社区，外面刚好有一个杂货店，那间店从他小的时候便开到现在，据说有五十几
年的历史。
杂货店老板的儿子，是他的同学兼一起长大的损友，他们常常偷偷拿店里的商品吃吃
喝喝，被大人抓包时，都用那一双无辜眼神看着老板，他们像是两只幼犬，有着垂下的尾
巴与耳朵，用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神注视著老板。
看到小孩知错得模样，老板又好气又好笑，打骂也不是，便用整理杂货店、帮忙卖商
品的方式充当处罚。
甫一进入杂货店，林春雁左右张望，看到坐在柜台的中年人，出声问道：“阿伯，阿
谦在吗？”
“你说谦和唷，他在房间，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老板朝后面比去，林春雁轻点头，往后面的楼梯间走去。
他来到二楼，敲著房门说道：“喂，李谦和开门。”
甫一说完，木门咿呀打开，里面探出一颗头。
“我还想说是哪个混蛋，原来是你。”门完全敞开，房内的人露出惺忪睡眼，打呵欠
道：“快进来吧，别跟呆子一样站着。”
这句话让林春雁无言以对。
李谦和人不如其名，他的父亲帮他取名“谦和”是希望他“谦虚和气”，但李谦和这
个人却与他的名字相反，是个说话白目又欠扁的人。
林春雁微叹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面是和式地板，他脱下鞋子，踏上木头地板。
“干么找我？又跟你爷吵架？”
“谁跟谁吵架呀！”林春雁没好气地说，随即拿出自己出门前，偷偷塞入口袋，折叠
起的文件，“给你看这个。”
李谦和见状，眉头重重挑起，抬手接下林春雁递出的纸张文件。
“这啥？”李谦和将纸摊开，看着上面的字句，随即将文件塞回林春雁的手上。
“同学，你这样很没礼貌唷！”
林春雁翻了翻白眼，将文件重新折叠收起。
“你家的家务事，给我看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家的人，不能帮你决定。”
听着李谦和的话语，林春雁叹气说道：“唉，我爸妈在台中你也不是不知道，打电话
给他们，他们也是说随便我，让我自己决定。”
“既然都随便你了，你就照着你的意思去做呀！”
“李谦和，你很冷淡耶！”林春雁没好气地说：“你不能想说我搬走之后可能遇不到
你吗？”
“现在交通发达，还有手机、网络，我们不会断讯。”
林春雁闻言，只能摇头苦笑。
李谦和这个人就是这样，连安慰人的想法都不会有。
“搬家建议。”虽说不想管，李谦和还是给了林春雁意见，“去市区比偏远地带好。
”
方才李谦和接过文件还是有稍微看一下，三处地点，一个在市区，另外两个地处偏远
，不管他怎么想，自己都会想要交通便捷的好住处。
“这么说也对。”
“对呀，那地方也只离这里几条街而已，搭公共汽车也不会多花你多少时间，而且旁边又
是菜市场，以后买菜也不需要花车钱。”
“……你的重点是菜吧？”林春雁无言了一下。
李谦和竖起大拇指，意图十分明显，“是呀，以后我家要买什么，就可以拜托你了。
”
“……”
这理所当然的话语让林春雁无言以对。
“干么摆那张囧脸？”看着林春雁一脸吃瘪模样，煞是好笑。
“算了，重要的问题都问到了，我也该回去了。”
想到爷爷可能会坐在客厅等他到家才会回房休息，他还是快点回去好了。
“掰掰。”李谦和瞇起眼，抬头看着挂在房间墙上时钟，浅笑道：“你几点出门。”
“八点……”那时候八点档正要开播，而现在……“快九点了呀呀呀呀——”
天呀！他出来才没多久，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再见不送。”李谦和噙著一抹笑，挥手道别。
“什么不送，明天见！”
林春雁赏了一记鬼脸给李谦和看，正要离开李谦和的家时，外头传来了狗吠声。
“汪、汪！阿呜——”
外头的狗儿突然吹高雷，这让林春雁疑惑了一下。
他正要走到窗边，想要打开窗户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时，李谦和抓住林春雁肩头，将他
往后拉，不让林春雁靠近窗户。
“怎么了？”林春雁纳闷问著，不明白李谦和为什么要拉住自己。
“别出去凑热闹。”
“为什么？”
“半夜狗叫很不好。”
“你挺迷信的嘛！”林春雁瞇起眼，揶揄笑道，“就是那个什么晚上听到狗在吹高雷
，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因为狗吠叫的地方有死人，而如果外出查看，被吠叫的狗看到
，死的人换成查看的人？”
最后一段是林春雁自己掰的。
“喂，别乱掰，这样祖先会哭的。”李谦和双手环起，认真说道：“狗会叫的确是有
死人，就算没死人，也代表那个地方有不干净的东西，如果你就这样笨笨的出去查看，阿
飘会以为你看得见，想要做出对你有所不利的事那就糟了。”
“同学，有这么严重吗？”林春雁眨了眨眼，眸中透出诧异的神色。
应该没有这么夸张才对。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连人心偷看不透，更别说是想要了解阿飘这等生物。”
“是是是，这就跟晚上看到黑猫会遇到不幸一样的道理？”可能是被人拦截不要靠近
窗边，又被说成自己什么也不懂，林春雁有些讽刺地说。
“别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
“算了，跟你生气也没用。”林春雁无奈叹气，指著外面又道：“外面没声音了，我
可以出去了吧？”
“对了，明天是假日，你有要去哪里晃？”李谦和像是想到什么，询问道。
“去哪？老样子就在家囉！”
林春雁投了一记怪怪眼神到李谦和身上，李谦和见状，淡然地抬手拍了拍衣服，“没
什么，只是以前你常嘟嚷着说，我家很好，三不五十可以拉下铁门，直接杀出门玩，而你
则是父母都不在家，你只能在家里和爷爷对望，啥地方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