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爆炸了？”湘祝冲往门边，往外一望，但外头走廊一片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
有。身后的陈戏，则是已经从不知何处拿出他的那把大刀武器，靠着这把刀挡掉了不少朝
他飞过去的厚重资料夹。
整间资料室几近全毁，书架和资料倒得满地。陈戏踩过脚边几个资料夹，仰头说道：“声
音从上头来的。”
湘祝一阵不祥的预感，背脊发寒。他只想得到一个可能性：纸人们！
这下不妙，刚才突然的天摇地动，肯定是由非常强大的咒法所产生的。他想起陆癸，他刚
出院，回到工会之后，说想借浴室洗个澡后再吃饭，那时湘祝很忙，没空理他，就随他去
，他现在八成在三楼的交谊厅看电视。还有目前也在工会大楼之中的更重要的一些人──
纸人们的目标。
如果纸人闯入的话，他们全都会死。
宋家三口、黄道士的家眷、幸存者──
除了刚救回的许志达，其余人等，现在全都住在工会五楼的套房中。
套房有工会大楼的结界、外加工会成员的保护。原本以为这样的程度就绰绰有余，但湘祝
现在明白自己错了，倘若纸人案真的与任家有关连，只要任家人出面施法，操弄厉鬼，纸
人的战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工会大楼竟会受到如此重击，就是证据。
混蛋，生还者藏在五楼的事情，就连某些家属都不晓得，为什么会被找到？难道是回工会
的路上被跟踪了？可是明明风神也在，如果被跟踪，风神不可能没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走漏了消息……
攻进来的人，难道真是任继灵？
“我去五楼看看。”语毕，他丢下陈戏冲出资料室。
“喂！”陈戏伸手，还来不及叫住湘祝，湘祝的脚步声已经跑远了。
他跟着走出门外，走廊上的空气散著淡淡的血腥味，陈戏的五感瞬时紧绷了起来，那气味
他闻过，当日与妹妹二人与纸人激战，他们交手的纸人身上，便散发着相同的臭气。
陈戏完全不觉得可怕，反倒是震奋了起来，他才正要找那些纸人报仇，对方却主动送上门
来，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得称了他的心意。
纸人肯定就在上头，也许是顶楼。但陈戏没有立即追上──照他的经验而言，纸人不会这
么快死。他冷静的往反方向的洗手间走去，有了上一回的教训，他晓得自己若是冒然动手
，肯定会被打得一败涂地。他必须先做一些准备再出发前往楼上。
他将洗手台的漏水口堵住，扭开所有的水龙头，开到最大，洗手台哗啦哗啦的淹起了水，
陈戏用刀在手臂上割上一道，用血在水面上绘起咒文。
鲜红的血随着咒文滴入水中，先是散开，但很快的在水里聚合，缠绕出咒字的形状，红色
咒字如鱼一般的开始打转，在水中纺出了一个浅浅的红色龙影。
一条胳臂大小的血色红龙，随着咒文的唸诵，颜色越来越深，样貌也逐渐清晰；直到看得
清龙眼睛的时刻，陈戏一结印，水龙便哗的一声自水中冲出，湿漉漉的跃上陈戏的肩膀。
这咒法，叫做血唤水灵。
将血肉祭给水中凶灵，藉血光来唤出凶祸之气的禁咒。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能让人活命，亦能让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这条水龙会吞噬水
中的怨气成长，特别是淹死过人的水、染血的水、阴尸渗出的水……越恶越险毒，力量也
更强。
看着水龙，陈戏的表情一沉，他很清楚的明白，这条水龙的咒力强大，浑身散发著杀戮之
气，必能斩敌无数；但同理可言，也是把伤害术士本身的二面刃。
龙爪才扣上陈戏的肩膀，一股不祥的尸气，便开始在陈戏的身上发痒。
可陈戏不在乎。
不管自己怎样都好，他已经立誓，要那些伤害妹妹的妖怪们──全都以最凄惨的方式下地
狱。
“走。”
陈戏持起大刀，走往和湘祝相反的方向、顶楼。
□□□
湘祝很后悔。在陆癸受伤后，他曾下过决定，不要再让陆癸接触这个案子，这个死小孩还
不成气候，根本帮不上忙不说，还有可能拖累大家。
他并不觉得陆癸的资质差，湘祝自认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没什么用，而且肯定还比陆癸
更难搞，再加上陆癸学法术的年纪不佳，他能走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很了不起。
但不管怎么说，他就只是个小鬼，若要说是谁的不对，是自己不对。
早知道就不要带他回来工作，把他塞在医院一直住院到事情结束就是了。湘祝气得咬牙，
要是手上有电话在，也许可以打个电话确认那个死小癸的安危，但他现在也只能祈祷自己
的蠢徒弟不是真的这么笨，遇到什么事情都应付不来。
他碎碎唸道，要是他真的这么笨，明天就把他送回老家去吃自己……跑到走廊尽头，电梯
因为刚才的震动，已经停机没办法坐，他只好转往旁边的逃生梯，没料到才跑了二层楼，
又是一阵爆炸巨响。
这次的爆炸更响，地板闷声一震，湘祝正在下楼梯，震动晃得他整个人无法站稳，人根本
来不及反应，脚下已经一个踩空，直直的飞了出去。
“呜哇啊！”
湘祝放声尖叫，这一摔摔得够重，从楼梯一半处直接滚到了底。他抓着扶手爬起身来，揉
揉自己的腰，觉得跌得骨头都快散了，全身都痛，人才刚站稳，轻轻的往地上一踩，脚踝
处又传来一阵刺骨疼痛。
“好痛！”
他没心理会，抬头一望，这里是十楼。想继续往前走，但才往楼梯上一踏，右脚踝一阵热
辣辣的疼痛竟直窜脑门，痛得差点没让他晕过去。
湘祝破口大骂。手轻轻碰伤处，疼的地方已经开始发肿，不知是扭伤还是骨头裂了，但无
论如何，伤势都不轻。
别闹了，在这种紧要关头的时刻？摔断脚？
他再忍着痛往右脚踝上一压，这一次痛得他连叫都叫不出声，卷成一团。这下他可真的确
定了──
走不了了。
湘祝气得再也不管什么禁烟条款，拿出烟就往嘴里塞，脑袋里千头万绪，急着想要快点想
出个解决的方法，好让自己赶快冲下五楼。但一想这脚就算冲回五楼也没用，不能走不能
跑，难不成坐在原地和对方来硬的？
别丢脸了！才刚说要把陆癸送回家吃自己，好的不灵坏的灵，现在马上就换自己要回老家
去啦？不成，没有的事，楼下说不定已经开打了，我怎么可能待在这边等人打完过来救…
…
湘祝深吸一口烟，又硬是抓着扶手想站起身来，但脚痛得差点没让他把滤嘴咬断，浑身冷
汗直流。
是想气死我就对了！
他沮丧的跌坐回地上，一仰头，却又见到了一张令他感到火上加油的邪恶小海报。
一个红圈中间划一杠。
禁烟标示。
他的脑袋传来了神经一根一根的烧掉的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吗……湘祝绝望的冷笑一声，抹去汗水，挥手招出火燄，想要炸了
这牌子先泄恨一番。不过才举起手来，他突然就想出了个点子。
他想到该怎么做了。
有点孤注一掷，但没别的方法可以试了。
湘祝再次擦去额上的冷汗，仰头深呼吸。
一次又一次，更深更深，放开自己的感官，去感受周围的灵气。
除了和缓自己身上的痛楚。随着一次次的呼吸，湘祝同时也调和起自己体内的气，将自身
气息与火燄合而为一，化为身后烈焰的食粮。
召唤星火。
几分钟内，湘祝便抽干了体内所有的气，身旁的星火一点一点的累积堆叠，如今已浓密如
雾，犹如光之漩涡，稳定的将他卷在中心，在星火闪烁的一瞬之间，昏暗的楼梯间被火光
照得透亮。
他将全心都放在法术之上，想像著自己与火燄融为一体，将自身的一切奉献给火燄，烧尽
世间一切景色。然后……再更进一步……他要这些自他体内所燃出的火燄，更加的紧密、
闪亮，化为无以复加的纯粹，再更超越……
火燄缩小了，却变得更亮，更接近金色，简直像是数千片金色的水晶薄片，悬浮在空中散
发强光。
湘祝吃力的喘了几口大气，这做法已超出他现有的能力，但他对结果感到很满意，也不在
意自己消耗掉的过量体力。
这总算比较接近，在水面下时，自己的火燄的模样。
在水面下时，湘祝其实很惊讶，自己的火竟然能够幻化为龙的形状，并有意识的脱离自己
的掌控。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发现有这等的可能性？湘祝回去后想了很久，他发现，那是因
为自己总是专注于“火的操控”，重视灵巧与机动性，而轻视了火燄本身应具有的强大威
力。
为什么会走这样的路线而不自知？那是因为平日根本不会遇上像纸人这般的大案子，用不
著太过强大的力量，因此他满足了，以为这就是自己最好的状态。
但在水面之下，他看见自己的火燄幻化为龙之时，心里是非常的激动。
火龙划破夜空，传来雷般震响。而自己只能远远的望着天上的一抹金色，发愣不知所措。
他是个终日与火为伍，就连名字都以火为名，准备一生与火共渡的术者。他没有理由在看
到如此绝美的火燄后，还无动于衷。
而现在更是试验的大好机会，他现在的状况，正需要不同于以往的强大力量。
火燄沉默的燃烧，湘祝唸起咒文，周围的空气紧缩了起来，压得人透不过气；满周围的星
火，也接连的迸发出耀眼蓝光。
湘祝大喝一声，瞄准墙上的禁烟海报，星火阵轰然雷动，在同一时间点全数爆炸，楼梯间
的外墙在眨眼间被炸开一个直径数尺的大洞，冲击力之大，十层楼外的飓风也在这时刻猛
然灌入，湘祝爬著躲在墙后，张开结界，但还是被风撞得晃了几下，破碎掉的外墙沙尘乱
飞乱滚，扑得湘祝满脸，湘祝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砂子，鼻子里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烟硝
味。
“咳、咳咳……”他用袖子往脸上乱擦，好不容易才勉强的睁开双眼。然后他赶紧示意所
有的火燄全都暂时安静、熄灭。
现在他要等对方来自投罗网。
现在能做的事，就是等。
□□□
在顶楼。
原本站着任家老爷与另外二个纸人，但现在只剩下任家老爷与其中一名男纸人，另一个纸
人，被任家老爷使唤去做了别的事情。站在顶楼监控一切的他，看见了楼梯间炸开的烟雾
。
离他们并不远，公会大楼共十三层，不过也是往下数二三层的程度。爆炸的威力很大，不
容小觑。
任家老爷一看，就知道那儿有问题。他不喜欢这么近的威胁，于是他一个眼色，示意其中
一名纸人前去探查。
纸人停止唸咒，飘飘然往下飞去。炸开楼梯间时所扬起的沙尘，此刻已被大风吹尽，男纸
人飘在空中，身子被飓风拉扯得一阵颤动，身上的纸衣袖发出纸张割裂的破碎声。
纸人见到的所有景象，都会完完整整的传达至任家老爷的眼底，并接受任家老爷的施令。
但此刻他没有见到任何的异样。
他自空中落地，走入外墙的大洞之中，顶上的日光灯被炸坏了，不断的发出劈滋劈滋的电
流声响，光线一灭一亮，闪个不停，他继续往前走，四处张望，水泥块不断崩解摔碎的声
响，不时从所有的地方传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再待在这儿……纸人转身，欲飞回夜空之中，但在此时，他突然发现
，自己的双脚犹如陷入泥淖一般的难以动弹。
是结界？
很多很多的结界，绊住了他的双脚。
这是个守株待兔的陷阱。
“──不止呢，还有，”
纸人猛一转身，只见到一道扎眼金光，将他的视线完全吞没，男纸人放声惨叫，那些散出
强烈金光的火燄结晶，一片一片的黏附到了他的皮肤之上，每一块都是烙铁一般的痛楚，
他痛苦的滚到了地上，眼中喷出血泪。
几块皮肤在他爬行的时候扯掉了，有纸烧碎的臭味……
“现在连这样都烧不死他了？”他紧蹙眉头，他已自认尽了全力。
躲在墙后的湘祝，在身旁四周贴上八张符纸，用结界将自己包得密不通风，不要忘了，除
了玩火的绝活以外，他真正的老本行，是结界的专家。
“嗡。阿摩伽尾噜佳拿。嘛哈……”
他喃喃唸讼咒文，结起指印，封出数十缠绕住纸人的结界。他的火燄撑不了太久，但他的
结界，在精神状况好的时候，可以连撑很多天。
剩下的纸人数目已经不多了，能拖延一只算一只，无论如何，对战况都是很大的帮助。湘
祝焦躁的咬过指甲，他的火燄开始减弱，被烧得焦黑破碎的纸人却还没有死，仍然颤抖的
爬在地上哀叫，模样相当的可怖。
他可以看见纸人的身上正散出黑色的妖气，拼了最后的一口气，要将自己的身体妖化，以
抵御火燄的灼烧，湘祝大叹不妙，这样的对峙究竟还能撑多久？他真是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
又是短短的几天，纸人的力量又是突飞猛进。
这难道是任家的力量在搞鬼？
被保护在五楼的那批人一旦死光，纸人们就不需要再冒着危险抛头露面，他们可以躲到一
个没人找得到的角落潜心修练，到时候肯定一个个都要成为再世魔王，涂炭生灵。
今晚说不定是铲除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让他们杀光五楼的幸存者，如果工会的人输了……
不可能，绝不能输。
湘祝咬牙，集中所有精神，再次逼迫自己放出燄火。就算折寿也没有办法了，他一定得要
想办法烧死这个纸人，要不，将来的后患，恐怕也不是折寿能解决的了。
不知道陈祇言那个浑蛋，知不知道工会出事了？这个笨蛋，正事不做，到底在干什么？拜
托，快点过来，真的只能靠你了，快一点。
脚踝很痛、很痛……
有点精疲力尽的湘祝抱住自己的膝盖，吃痛的喘起气来。他开始担心自己会晕倒。
身后的纸人，在湘祝的燄火下，再次发出了地狱般嘶哑的吼叫，他满身的焦烂，痛苦的用
头去撞地板，水泥阶梯被他撞得咚咚作响，一次比一次又更大声。湘祝听得胆战心惊，他
偷偷的探头往墙后看，男纸人正疯狂的将自己的头撞破，破掉的地方，散出几缕深黑妖气
。
妖气在极度的痛楚、与生命的威胁下，开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纸人再次张开了眼睛，那已经不是人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血丝与一片的黑；妖气在他
的手脚上凝固，长出了黑色的蛇鳞，密密麻麻的包住他的伤口，不让他化为纸灰随风碎裂
。
这不是真的……湘祝整个人，彻头彻尾的开始发冷。这不可能，根本打不过。
只是湘祝搞错了一点，眼前的纸人并不只是单纯的用自己的力量妖化。
那是任家老爷，在纸人身上放的“妖蛊”。
他只在最亲近自己的几名纸人身上放蛊。就任家的观念来看，只有存活到最后的鬼，才有
投资的价值。经历过多番追捕，目前还能存活在任老爷身边的几个纸人，才是任老爷愿意
留下的仆役。
让鬼与蛊共存。互补其力，以期达到最大的利用功效。
光是能猜中任家的名字，已经够了不起了，湘祝完全不可能再预料到，任家还有这一招回
马枪。
从口袋中再折出四张符，湘祝再次补强自己身旁前后的结界。他要弃战，但此刻的他也逃
不了，只能祈祷自己能够躲在结界中，一直躲到纸人打破自己的结界离开，或是有他人前
来救助。
与蛊同化的纸人，伸出满是黑鳞的双手，往结界上攻击，内层的几道结界，硬生生的给他
剥皮像一样的扒下来。结界破毁，湘祝同时也咳出一口温血，他心一横，索性豁出去：
“好啊，就看你撑得久，还是我撑得久。”
数个结界又自掌心中撑了出去，范围是越放越广。又如此的缠斗了数回合，湘祝突然感应
到，在结界的最外侧，有什么人从他看不见的角落，硬是闯入。
闯入的方式很巧，也很温和，几乎没有伤害到湘祝半分。湘祝疑惑，究竟是谁？照这个方
式看来，比较像是自己的友方，但如果是友方，为什么这个气息自己从来没有印象？
是人吗？湘祝不太能分辨。而且这感觉不像是只有一个人……
是一群人，至少有五六个人。
像是很小很小的孩子的气息，湘祝几乎能听见他们嬉闹的童音。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对方越来越接近，他是内忧外患，完全无法动弹。如今他也只能闭上
双眼，和上天赌一次命。
逃生梯的门磅的一声被打开了。湘祝在昏暗不定的灯光下，很努力的想要看清来者的样貌
，可是他没看见很多的孩子，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光的影子，他的右手将门抵著推开，左
手的袖子里空荡荡的，随风往后飘去。
一切都完了。
这人肯定就是──任家的长孙。任继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