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离开莱恩家族这个庞大沉重的桎梏，十四岁逃家的加里昂盲目地朝着自以为
是的世界的尽头前进，在经历了数个星期的流浪，最后盘缠快要用凿的青少年在边境
的小村落脚。加里昂从小没有挨过饿，所以体质还不差，只是这段时间的旅途让他感
到劳顿。
他推开村里小教堂的门，与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正在打扫教堂的孩子打了照面。
“如果要休息的话，对街有小旅馆；若是要礼拜的话，请自便。”
“我就坐一下。”加里昂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下来：“神不会拒绝人吧？”
小教堂的墙面斑驳，桌椅陈旧，但是圣桌上的一对蜡烛的光辉让人感到心静。加
里昂闭上眼睛，不确定接下来是不是要继续走下去。
“你从哪里来呢？”
加里昂睁开眼睛，见到少年坐在走道对面的椅子上，好奇地盯着自己。
少年的身高比自己略矮一点，但是也比同年龄的孩子高了，他的声音清澈细致，
看样子要转成青少年的粗哑嗓音还要一段日子。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但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加里昂突然感到疲惫。
“原来你在流浪呀”少年说：“我也流浪过，但是这间教堂接纳了我。”
加里昂的好奇心上来了：“你以前不住在这里吗？你的父母呢？”
少年突然怔住了，半晌，他红了眼眶。
“呃、抱歉。”加里昂后悔自己的失言，既然知道对方流浪而被教堂接纳，自己怎
么还问出这种蠢问题。
少年起身离开了主厅，转到里头的房间去了。加里昂又待了片刻，决定到对街的
小旅馆住一晚。即便是小旅馆，也是要一点费用的，身上的盘缠再住也没几晚了，明
天一定要想个法子才行。
“你过来。”少年的头从角落探了出来。
加里昂无所畏惧，一路上靠着重剑摆平了一些宵小盗贼，这种弱不禁风的孩子就
算一次来十个，自己也不害怕。
加里昂来到一旁的小房间，才发现这是间小厨房，厨房虽然小，倒还算干净。少
年端上来一小锅肉丸子汤，在桌前诚心地祝祷后舀了一颗丸子自顾地吃了起来：“你
也吃吧。”
加里昂低头看着锅内，丸子也就剩下一颗。这种份量，就算是给一个人当点心都
嫌少，何况是晚餐呢？少年将拥有不多的东西分一半给素昧平生的自己，加里昂心中
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村子有没有缺人手呢？”加里昂生平第一次开口要求工作，但是在少年面
前，却不觉得有任何扭捏。少年抬起头微笑了：“唯一一份打理教堂的差事我也才接
下不久。”
原来少年也是刚到这个村庄几天而已。
原本小村是有一份配给给教堂负责人，但是教堂负责人在好几年就离开了，村里
的人只好轮著打理教堂并将这份配给分了。但是这份配给连一个人都喂不饱，各家每
个月还得麻烦地挪出一两天整理教堂，少年来到村庄后，大家乐得把工作与配给全交
到少年手上。
“我也是昨天才领到第一份薪水。”少年晃了晃插著半颗丸子的叉子。
一整个旅途上化名 诺以尔 的加里昂在村子住了下来，白天跟着村里的人到村外
的一座大型谷物工厂工作，晚上则住在紧邻教堂的一间小屋里。小屋有着餐厅、卧室
与盥洗设备，外头甚至有占地极小的废弃迷你花园，村中小屋的所有者用几乎是免费
的价格把屋子租给加里昂：“有人帮我整理看顾屋子，是再好也没有了。”
加里昂在谷物工厂工作三天后，发现这是莱恩家族的所属工厂，仔细回想起来，
自己好像还瞄过这间工厂的年报呢。所幸自己从事的是工厂外围露天的劳力搬运活，
日领的薪水是看人头发放的，加上自己与村民的关系很好，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搅和在
一起，工厂的人也不大来过问身分什么的事情。
加里昂对于厨房的事情一窍不通，他把一半的薪水拿给少年：“在你这里搭个伙
怎样？”那天的肉丸子实在是不好吃，但是他对薪水微薄的少年孤儿感到怜惜。
“这笔钱，天天在旅馆吃饭都有剩了，我可没有旅馆嬷嬷的好手艺。”少年笑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阿努尔，年纪比加里昂还长了一岁。
“什么呀！原来诺以尔的年纪比我小！”阿努尔叉着手：“看你扛着一把大剑老
气横秋的，啧！”
阿努尔可不是混著一份村里的薪水，他非常仔细打里教堂的一切，虽然厨艺、粉
刷、园艺、木工的手艺与新手没什么两样，但是一年多后，教堂的面貌也开始往好的
方向发展，礼拜的人数与捐献开始有点增加了。
“听说工厂有问你进厂工作的事情？”阿努尔在晚餐时与加里昂闲聊。
“嗯、不过我回绝了。”
“怎么，厂外头日晒雨淋好吗？不喜欢里头比较轻松的工作吗？”
“我不喜欢那间工厂”加里昂埋头吃饭，这些日子阿努尔的厨艺慢慢进步，有几
道菜还真的不赖。
“不喜欢工厂的话，你就一路爬到上位，把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加里昂愣住了。有什么东西在心窝里敲了一记。
他慢慢放下碗筷：“其实，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能压迫让你落荒而逃，肯定不是什么念书练武之类的小事。”阿努尔笑了：“
诺以尔家做什么的？”
加里昂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该不是什么强盗集团吧？”阿努尔挑了眉毛。
“我想不是的，”加里昂外出的这些年，虽然过得单纯，但是多少也了解一些家
里见识不到的事情，越庞大的组织，死角越多，莱恩家族没有任何不法作为吗？自己
实在不敢保证：“但是实际上我也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强盗集团的家业....吗？”阿努尔歪了嘴：“你要不要先去自首
算了？”
两个人拍手爆笑。
“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是出身强盗集团，”阿努尔兴味盎然地盯着加里昂：“强盗
们吃香喝辣，可不会为了一颗难吃得要死的肉丸子就留在这鸟不拉机的村里。”
加里昂真喷饭了。
加里昂来到村里的第四个夏天，发生了干旱，秋收的状况极其惨烈，眼看着村中
断粮的危机刚好会发生在冬季。村长事先与谷物工厂协调，希望工厂能以便宜的价格
留一些次级稻谷给村民。虽然有工厂的帮忙，但是，村中的首次断粮还是来到了。
某日加里昂来到了教堂的小厨房，朝着架往二楼的阿努尔卧室的小攀梯喊：“陪
我走一趟。”
阿努尔的头从小梯上倒探出来：“唔？”
加里昂扬了手中的小布袋：“我把剑卖了，陪我送钱去村长家。”
阿努尔就这么倒著看了加里昂好几秒，才把头缩回去，过了一会儿，他也拿了个
布袋滑下攀梯：“教堂存下来的捐献，还有你四年来剩余的伙食费。”
两人拿出的钱不算少，竟然又让村民撑了一个月，及膝大雪降临，村子又断炊了。
加里昂没有办法坐视不管，这次他瞒着阿努尔，独自在雪中举步维艰地来到谷物
工厂的大门。
“村子还好吗？”工厂交易的负责人与加里昂打招呼：“这次要买多少呢？”
“村子没钱了，”加里昂说：“可否先赊给我们，春天我们会想办法还钱的。”
“工厂的谷物已经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卖给村民了，虽然不是什么一等一的货色，
好歹也算是对各位的一种回馈，但是要用赊帐的方式，这也太....”工厂负责人面有
难色：“何况，这种事情应该由村长出面吧？”
“我知道工厂很帮助我们，但是，这次事关人命，有几户人家已经两、三天没有
东西吃了呀！”
“这得让我向总部请示才好....可这种天气，光鸟与马匹无法外出....。”
加里昂与工厂负责人僵持不下，连值班的警卫都来关切了。
“我们没办法再谈下去了，我承诺天气一好转就派人骑光鸟飞向总部请示，你先
回去吧。”
加里昂闭眼叹了一口气，半晌：“我以莱恩家族第十三代继承者的身分命令你，
开仓吧。”
警卫们愣住了，工厂负责人顿了一下，声音大了起来：“我知道诺以尔你人好，
所以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再这么胡闹，我们可要动手赶人了！”
“你真的知道有人要饿死了吗？开仓呀！”加里昂握起拳头，机警的警卫们包了
上来。
“等一下！”阿努尔的声音在加里昂的身后响起，加里昂转过身，见到阿努尔拼
命横越雪堆的细瘦身影。
“住手！”阿努尔架开几位比较靠近加里昂的工厂警卫。
阿努尔举起了一块令牌：“莱恩家族第十三代继承者加里昂在此，全给我退下！”
谷物工厂开仓了，让村民得以度过危机。但是加里昂与阿努尔被软禁在工厂的主
管宿舍中。送饭洒扫都有人打理，工厂负责人表面上也客客气气地，但是谁都可读出
这厂长的心思：“要是发现你们骗了我，非让你们在牢里蹲一辈子不可。”
加里昂在出发赊粮前就有自曝身分的最坏打算，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被送回家里
，在他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搞清楚。
“这块令牌是真的。”加里昂把玩着从小到大就随身携带、自己在逃家时刻意留
在书房桌上的小木牌，他盯着阿努尔：“你哪弄来的？”
“总裁授予的。”
从加里昂逃家起，就从来没有脱离过莱恩家情报网的掌控。
“先随他去，别让他脑子被敲或是缺了手脚就好。定期向我回报状况。”这是加
里昂父亲的指示。
加里昂身上有多少钱，大概可以撑到什么时后，追迹小队甚至比加里昂自己还清
楚，而追迹小队的队长，就是阿努尔。
“我判断出你旅费的临界点，并且在教堂利用了你的同情心。”阿努尔低头：“
非常抱歉。”
“所以这个村子被莱恩家买下来了？所有的村民都是演员吗？”
“不，追迹队在你落脚村子一周内就被我遣返了，村民与工厂的人对你我的身分
都不知情。”阿努尔除了善于追踪与对教堂的热爱，其他生活技能低落的程度与加里
昂相去不远，真正费心努力向村民讨教学习后，厨艺轻活什么的倒也逐日长进。
“哼哼，至少这四年的生命不全都是骗局，除了你。”加里昂心中对阿努尔这几
年的隐瞒很不是滋味，但是他就是不想对阿努尔发脾气，而这无处宣泄的不快感让他
感到焦躁。
“所以你到底几岁？”加里昂想借由与阿努尔的谈话让自己冷静。
“我的确大你一岁。”
加里昂的眉毛扬了起来，当年以十五岁之姿就任追迹队队长？这在莱恩家可是少
见的重用。与自己比起来，父亲可能更看重阿努尔也不一定。
“你该不会是我什么同父异母的哥哥吧？”不知怎么的，加里昂有种期待。
“没这回事，”阿努尔苦笑：“你多虑了。”
当晚，加里昂隔着卧室与客厅间的墙大声说了：“阿努尔，哪天我释怀了，你跟
着我好吗？”
一直到加里昂朦胧睡着，都未听到自认没有资格与“少爷”共用卧室而睡在客厅
沙发的阿努尔的回应。
两人的身份很快就被确认了，厂长的头低到快贴上地板了，加里昂正式对工厂协
助村庄度过饥荒表达感谢，让厂长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莱恩家的总裁抵达工厂，是天候容许光鸟飞行五日后的事情，总裁先召见了阿努
尔，随后才传唤自己的独生子。
厂长办公室并不华丽，阿努尔不在里头，看来是先被遣到隔壁去了。
“你变高了。”莱恩的父亲盯着数年未见的孩子微点了头，随后看了桌上的简报
：“在工厂打零工自食其力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一做四年对你后续生涯却没什么帮
助。还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卖了剑来买粮食这是什么鬼？”
莱恩的父亲看起非常不满：“从知道夏旱会让村子断粮，一直到初冬的这四、五
个月，你对那把剑的价值的定义，就是用来在最后一刻换粮吗？”
莱恩家的总裁板著脸：“工厂开仓拯救人命是理所当然，这点钱在集团里也是微
不足道，但是你今天必须知道，这仓是可以不用开的。如果你早点把剑换成钱进而好
好运用，或许价值就不只如此了。未雨绸缪是经营的基本功，更何况你这次是看到打
雷了还不懂得避雨！”
莱恩的父亲叹了口气：“罢了。你目前没心思也没能力当家，看看你要不要先去
神魔学院打点基础，我在里头认识几位教授。”
这次父亲用了询问的语气建议加里昂后续的道路，让他心中感觉好过了点，本想
接着问问父亲母亲的身体状况，但是被小刮了一顿，加里昂只好悻悻然地转头离开，
打算等等用餐时再与父亲话家常。
“阿努尔呢？”加里昂离开厂长室前转头问了父亲。
“什么阿努尔？”莱恩家的总裁一脸茫然。
“在教堂盯了我四年的....”
“阿努....尔？那家伙自称阿努尔吗？”加里昂的父亲脸色变得铁青地通令：“
封锁工厂！把那家伙找出来！”
阿努尔就这么消失了。
加里昂第一时间来到教堂，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小厨房里的小餐桌上，摆着加里昂的重剑，旁边有个小锅，里头有一颗温热
的肉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