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只能偷偷来？—忙碌作为一种文化
刘育成（南华大学应用社会学系专任助理教授、未来学堂创办人）
加速，是性别的问题，也是政治的问题，但不是科技物自身的问题！
本书作者Wajcman认为，经济危机、双薪家庭之兴起，及养育标准的提高，或许才是我们
感到仓促、时间永远不够用的主要因素，而非单纯由科技物本身所带来的影响。
科技跟时间的关系，以及科技如何影响或形塑我们的时间观，“有很大部分取决于它们如
何融入我们的制度跟平凡生活的变迁”。我们的生活是否加速、仓促感是否增加、时间是
否够用等关于时间压力是否越来越大的问题，都需要更仔细地检视日常生活中对于不同科
技物的使用情况，尤其是探究其在不同性别之间如何呈现的问题。不同于一般总认为科技
会侵蚀我们的日常生活，剥夺人与人之间亲密连结的关系，或者是工作渗透入家庭或家庭
生活参杂工作等观点，Wajcman毋宁是更乐观地认为，我们应该要更肯定科技具有的解放
力量，不仅可以让我们获得更多自主权，也拥有更多弹性与变化。
Wajcman的科技乐观主义或许是建立在两个前提之上，这两个前提也是对当今工作与家庭
生活之界线的颠覆性思考——我们对所谓“正常”工作的想像，以及从休闲到忙碌作为衡
量劳动价值的变化。这两者都跟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有密切关系。
我们今日以为的“正常”工作，其实是工业革命后的产物之一。其透过统一化的时间管理
模式，让所有劳动者可以在同一时间工作，也在同一时间下班，在下班后的休闲时间里可
以做一样的事情，或者观看一样的电视节目（各国热门电视时段的发展便与此有密切关系
）。换句话说，工作与家庭生活的二分，因为这样的时间管理模式而成为可能，也变成为
现今我们看待自身工作与家庭生活之内涵的基础。然而，这样的二分法背后隐含了对性别
分工的想像，不仅反映在工作时间意识之上，也形塑了不同性别在休闲时间意识上的差异
。这样的差异仍是一种以男性为中心的思维再现，也因为科技物的介入而再度扩大。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再持有过去那种对“正常”工作的想像，是否有可能更正确地评估
并了解科技在形塑时间意识与实践上具有的解放力量？Wajcman的论点挑战了传统上关于
工作／生活平衡的辩论，并且肯定资讯通讯科技能够创造出新的工作与生活结合之样貌、
新形式的亲密感，以及维持家庭的新办法。
另一个重要转变则是休闲时间的“非正常化”现象。工业革命所建立的生活基准，在于以
抽象时间（工业化的时间逻辑，或者，时钟时间）交换薪资与生活中的必需品。这个能够
用来交换商品的时间可不包含个人的休闲时间。甚至，过多的休闲时间会被冠上不够勤奋
、懒惰的标签。这样的一种以“忙碌”作为衡量劳动价值的文化，让我们即便能够透过科
技而节省出更多的时间，我们也不认为应该将其拿来进行休闲活动。这或许才是我们无法
真正降低工时的主要因素。 对此，Wajcman的观察毋宁是正确的，“我们之所以对工作与
过度消费上瘾，是因为人们不再公开讨论重视休闲的优质生活”。根据笔者非正式的访谈
，许多受访者均提到以下现象或感受：休闲经常都必须要偷偷来，而且还不能让同事或太
多人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在进行哪些休闲活动。我们要不是低调再低调地规划休闲活动行
程且不太愿意公开告知他人，就是经常用隐含有工作意涵的字眼或形式来包装所谓的休闲
时间，例如“充电”、“出国开会顺便逛逛走走”、“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工作）路
”等。这些词汇都或许贬低了休闲本身具有的价值与正当性，你必须得让他人还有你的老
板觉得你在休闲的同时， 也在准备工作上更好的自己。正如Wajcman所言，“忙碌”确实
已经变成为一种“文化定位”。这或许才是时间压力的来源。
“休闲”一词本来代表的是自由、个人生活，如今“休闲”在许多地方已经成为一种带有
罪恶感的词汇。你无法让他人知道你有独立的休闲时间或活动，而是让其他人觉得你总是
在“忙里偷闲”，后者似乎才符合现代忙碌文化的想像，并且似乎才具有道德上的正当性
。因此，Wajcman会说， “忙碌变成了‘荣誉勋章’，但休闲却不再算在其内”。换句话
说，现代人可以“休闲”，但必须用加速社会所提供的休闲方式以及对休闲时间的安排来
进行之。休闲变成了社会时间的一部分，如果你想要用自然时间的方式来进行休闲，就很
有可能会不为现代社会文化所接受。
尽管科技物本身没有默认的时间逻辑，但追求不断地加速已经成为现代人无论是在工作或
是休闲生活上的“救赎”。这种“救赎”表现为“看似有效的减速”，但本质上却是短暂
且碎裂的（fragmented），且是由以资本主义生产与消费模式为基底而形塑出来的加速文
化所提供。我不确定是否如作者所言，我们仍有机会透过科技以重新获得对时间的掌控权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已经因为过多加速而产生了许多减速的现象，却也让我们得以再
思考“缓慢”的可能意义。
本文由新乐园出版授权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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