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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
先说结论:与其说是刘备打压马超,倒不如说是掌握了马超的正确打开方式。
马超初投刘备,刘备相当高兴。他正在围攻成都,处于创业的关键时期,忽然来了一位名震西北的大人物来投,当然是大好事。更好的是,这位大人物,恰好只剩下名了。有名,可以震慑对手,壮大声势,无兵,便没有发言权,不必担心造自己的反。
刘备一代枭雄,不仅意识到这是老天爷送来的一个大好机会,而且还准确地掌握了马超的使用方法:“乃使人止超,而潜以兵资之。 超到,令引军屯城北 ”
这是一招绝妙的棋。想一下,刘璋正一肚子闷气地与刘备对峙,忽然看到一彪打着马超旗号的军马过来。刘璋可不知道这些是围城的原班人马,他只看得到马超的旗号,肯定在心里琢磨一惊,这是汉中张鲁过来助阵?还是羌氐南下?
马超“大军”的出现,意味着刘备的围城大军多了一支来自北方战略方向的援军,这对守城者来说,是致命的心理打击。刘璋一点没含糊,一旬不到就开城投降了。
马超的名气,在最适合的节点,发挥了最适合的作用。
很多人觉得马超是被压,是因为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渭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西凉小将。这么能征善战、虎虎生威一个人,为什么不让他打仗?
可惜的是,入蜀时的马超,已经不是那时候的马超。
投靠张鲁之前,马超的亲人同族已经被曹操、杨阜洗得差不多了,哪怕他是那种“不爱其亲”的人,心理状态也会直线滑落。张鲁不是没给过他打回去的机会,可他复仇心气虽在,已经打不出胜仗,围攻祁山一个月,乖乖被张颌顶了回来。
妻弟董种过来拜年,马超说全家一百多口人,死的只剩咱们几个,哪有心情过年啊。伤心到什么程度?搥胸吐血,可见他的心态和身体健康都已经出现了大问题。等到他入蜀的时候,连仅有的几个亲人也没了,心理肯定受到更大打击。(庶妻董氏被曹操赏给了阎圃,儿子马秋被张鲁亲手杀掉。)
他出现在成都城下时,身边只有从弟马岱、儿子马承和一个女儿。煌煌西凉马氏,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一个人在这种境况之下,很难再有什么锐气振发,苟活而已。打仗都提不起劲头,更别说造反了。
刘备看到的马超,就是这样一个状态。一无实力二无心气,这样一个人,非但用不着打压防备,必要时还得给他鼓鼓劲,才能发挥更大作用。
所以平定成都之后,刘备给他的任务,是督临沮。
这个临沮,不是襄阳旁边那个临沮,而是武都郡附近的沮县。
沮县位于今略阳附近,是白龙江、西汉水、嘉陵江等几条重要河流的交汇点,而且它的西北方向,是汉中与祁山之间的关键节点——下辩道。下辩道北控两条入汉中的关键通道,(祁山大道和陈仓故道),南迫沮县和阳平关。是汉中西北方向的一个重要节点。
刘备把马超搁在这里,是对未来的汉中之战进行布局。不过他交给马超的兵不多,而且不是让他去打仗。武都、沮县一带是氐族的活跃区域,刘备让马超用自己的名气,去动员当地的氐人势力,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政治性质大过军事。
马超干得不错,拉了一万多人助威。不过真正到了开打的时候,刘备排出的作战序列却是张飞、马超、吴兰。而且从整个下辩之战的过程来看,吴兰是前哨,张飞是主力,马超只起了辅助作用。
这不是故意打压,而是客观情况所决定的。氐人不稳,最多只是助威的花架子起哄,而荆州精锐和蜀中兵团又各有统属,马超没有能发挥的空间。
小将曹休横空出世,打跑了张飞,斩杀吴兰,让刘备的部署落空。马超在这一战表现如何,没有记载,但他所招募的氐王强端突然反水,导致吴兰阵亡,可见他对氐人武装的掌握也就那么回事。
刘备也许是想借这次机会看看,马超到底还能不能打,但结果令人遗憾,那个呼啸西北的名将,锐气已失,心气已丧,真的不堪战场之用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汉中之战,马超一直是个旁观者。直到刘备进位汉中王,需要大鼓声势的时候,马超才再度出场,极其荣耀地在群臣劝进疏里排名第一,并成为左将军,假节。在主席台上和许靖等进步人士并排鼓掌。
有趣的是,在决定汉中太守时,大家都以为是张飞,刘备却意外地提拔了魏延上来。在这个人选的争议上,没一个人想起马超来。可见马超这个“政协委员”的身份,已成为蜀汉圈子的共识。不是故意打压,给马超这个职位,他也干不好。
刘备对马超的打开方式,从封侯时颁布的策书可以解释得很清楚:
“……暨于氐、羌率服,獯鬻慕义。以君信着北土,威武并昭,是以委任授君,抗 虓虎,兼董万里,求民之瘼。其明宣朝化,怀保远迩,肃慎赏罚,以笃汉祜,以对于天下。”
“信着北土,威武并昭”,这种称赞是顶级的了,后头两句里,“抗 ”意思是振翅高飞,“虓虎”是怒吼著的老虎,都是形容大将的好词儿,不过不具备实质意义。接下来立刻画风就变了——“兼董万里”,这里的“董”意思和董事一样,取管理之意;“瘼”的意思是病,引申为苦难。“兼董万里,求民之瘼” 合在一起,就是你要体察民情替他们做主。然后一串什么“明宣朝化”、“怀保远迩”,“肃慎赏罚”啥的,都是内政术语,一句打仗的事不提。
那么这些民是指谁?前头早划定好范围了:“暨于氐、羌率服,獯鬻慕义”。刘备的意思很明白,军事上的事儿您就别沾了,好好地去做氐、羌这些少数民族的统战工作吧。
什么叫打压?是说甲明明有能力和资历,却没有得到相应待遇。纵观马超入蜀到去世的全过程,刘备没必要打压,也用不着打压马超,只是准确地安排适合他状态和能力的工作罢了。
大概只有彭羕,才会觉得马超应该承担更重大的职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