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安静如昔。若有不知情者在此，必定会对这宁静寝室中的激烈死斗而惊讶万分。
波隆或许顾忌声响会引来莉黛尔而腹背受敌，柯恩则担心睡在炼金实验室的法师迷迷糊糊
地前来查看动静、不明就里地就挨了刀，因此两人自始都不发一语。两人的动作宛若镜子
里外的实体与镜像，同样迅速、准确，而且绝对安静。双方的匕首自交手后，没有发生一
次碰撞，所有攻击都在得手之前、因持武的手被瞄准而被迫放弃。
相较于表面的沉默，柯恩的大脑正全速运转，从呼吸、视线移动、出汗量等讯息，探测波
隆的意图，以正确预测对方的下波攻击。
首先，猎魔士的剑术不仅快速绝伦，而且绝不单调、充满巧妙多变的内容，设计原旨是以
招招相连、环环相扣的绵密招式，封死魔物的进攻及闪避，可是对手竟然能完全反应过来
……孝义黑三郎之前肯定曾与某个猎魔士交手过。
其次，在连串攻防间，脉搏较常人慢上数倍的柯恩不说，孝义黑三郎的呼吸也维持在缓慢
平和的节奏中。故乡的鼠人武僧、以及他的四名弟子，都以这种方式吐纳。如果孝义黑三
郎也受过武僧式的训练──柯恩从当时被戴红头罩的龟人狠狠修理的经验，警戒到应该注
意的不只对方手中白刃，还要提防头球、踢击等技巧。接着一语成谶，柯恩险些就中了对
手的连环招式：在闪过一套异常阴险的三连击后，柯恩放出的还击也扫向波隆的太阳穴，
波隆就在这瞬间矮身闪过水平挥来的匕首，同时做出突刺，扎向柯恩因举臂攻击而露出空
隙的右胁。柯恩预料到这个变招，先前挥出武器的右手弯曲，以手肘砸开对方手腕。
在预想中，柯恩打算以肘击击歪对方的进攻路线后，随即以正手刺出匕首，可是波隆乘前
冲突刺之势，左腿已滑步来到他的右脚处，跟着勾腿以拆重心，差点使柯恩失去平衡。柯
恩毫不怀疑，万一当真给对手绊倒，在倒地前必定就要身首分离。
察觉对手破坏重心的意图时，柯恩考虑过以诈摔诱敌，但对手实在太高明，只得放弃这个
想法。波隆似乎也考虑到相同的内容，结果两人的动作同时停止，不约而同地选择谋定后
动。不过这短暂的静止，随时可能再启战端。
“真不幸，”为迫使波隆将刺杀目标改为自己，柯恩露出难看冷笑：“我也知道认罪协商
和绝境长城的事，看来你灭口的名单需要更新了。”
“没必要更新，黄眼睛的，”波隆还以笑容。那张笑脸上，可以看出其中包含着残忍、放
荡、冷静以及顽强的特质，是一种奇异的结合。“我是宰掉那女人才过来的。”
他在说谎。猎魔士的思维由对手没有沾上血腥味的匕首，以及初次交手时、对手难掩震惊
的表情做推断。虽然波隆说话时的心跳率没有变化，但受过训练的诈欺能手可以很轻易做
到这一点。
可是柯恩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个胆怯、过于人性化的声音……你错了。那声音说，你又
错了，你的无能再次害死你的同伴。
因为这把声音，柯恩在发出怒吼并虎扑而出时，格外的有说服力。刃锋挟著裂帛似的破风
声，袭向波隆的双眼，威力虽大，但任凭激情放肆的鲁莽攻击，其走向是多么的显而易见
。波隆盯着匕首划来，涂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他不退却也不格档，反而向前逼
近，并在最后一秒钟下腰，任这招横斩自头顶通过，匕首也闪电递向柯恩左胸。
但柯恩也同样不进反退──方才波隆凝目观察匕首攻向自己眼睛的运动轨迹，他的双眼自
然被袭击而来的刀刃遮蔽住部分视线，而在死角中，柯恩的左手已结出昆恩法印──仗着
无形护甲提供的防御，柯恩欲硬吃对手夺命一击，并回以同样致命的反击。
会这样顺利吗？在左胸将撞上波隆刺出的锐刃前，柯恩脑中忽然警报大响。他想到波隆曾
与其他猎魔士交过手的经历，想到就在几秒钟前，自己还曾以昆恩法印抵挡过对方的攻击
……同样的手段，还能对眼前这个露出狡猾笑容的恶徒生效吗？
心念电闪，可是柯恩已来不及变招，而波隆的笑意则越发明显。那笑容冰冷、沉着，就算
在杀人见红时，也绝对不会消失，但波隆双眼中没有半点人性与情绪，仿佛戴了一张融合
了亲切笑颜与邪恶意图的面具，就算那张脸现在无害的凝结在眼前，柯恩还是不想看见那
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啊？”门外传来莉黛尔傻呼呼的声音，声音还有点困乏，像是还没完
全清醒过来。幸亏疲倦不妨碍女巫医施法，她从波隆背后放出的‘人类定身术’依旧精确
有效。
“妳狂热的追求者。”
“我受宠若惊，而且还真的差点被吓到咽气了。”莉黛尔踏进卧房，她一身便于席地而卧
的宽厚棉袍，就像顶着棉被到处跑。滑稽的扮相，多少冲淡了几分神色里的哀戚。
“……是来刺杀我的？”
因为女巫医对人性有点乐观主义的倾向，这次她这么快切入重点，让柯恩迟了一会才想到
要点头。
“因为想逃避应得的惩罚，他不惜多染上两个人的血？”
“他可不是因为德行值得楷模而成为守夜人的。”柯恩刻薄地回答。对此，莉黛尔叹了口
气，走向卧房一隅的书桌，这时柯恩才从波隆冷静的黑眼珠里看到一丝真正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