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哭泣是瑞姆‧巴特的神圣职责。
他认为，他们哭的多响亮，和鼻涕有多大坨是衡量自己工作表现的标准。
一个九岁小男孩努力用冻僵的手指装填自动枪时的啜泣，对他来说就像音乐一样悦耳。
这是孩子们正在学习不要犯错，避免引来瑞姆‧巴特的声音。
“给我一个男孩，我会将他变成男人。”是那些贵族对他的做法感到作恶时，他最喜欢
用来反驳他们的话。
如今的他已经成为训练士官，对每一个来维卡拉军校的新兵送上身处地狱的恐惧。
要吓唬他们很容易，毕竟帝国本就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充满各种能吓坏训练有素的老兵
的事物，更不用说与父母分隔两地，或刚刚经历生离死别后，就被送进阴沉冷酷的军校
中的孩子们。
瑞姆‧巴特向新兵们展示银河系中的种种险恶，并教导他们要变得比这一切还要凶猛。
他教导新兵，要变得比那些想要杀死他们的事物还要强大。
他教导他们如何战斗。
是的，吓唬新兵非常容易
但他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此刻这种视野全被嗜血的异形、叛变者或亚空间怪物充斥
的情况，会带来什么程度的恐惧。
瑞姆·巴特感到恐惧，因为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被义肢替换的手臂，和半边被精金取代的凹陷头骨，提醒他事情将会变得多么糟糕。
军校的操场是一个开阔到足以容纳团级单位的地方。
一周之中，这里有六天都被烈日、大雨或风雪垄罩。
在操场上，一只由补给用的重型卡车、训练用的奇美拉和其他地面车辆组成的车队，
正面对着已经开启的军校大门加大油门。
这些载具缓慢而笨拙，没有一辆在速度上能匹敌即将来临的敌人。
轰然作响的爆炸声从城墙外传来，四处回荡的回音使人难以分辨声音是来自城市的
哪个地方。
瑞姆听见轻武器铿锵开火，大砲低沉轰鸣，和即将死去的士兵清晰的哀号。
距离他上次踏上真正的战场，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而上次听到这特殊敌人刺耳的吼声，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
但有些声音你永远不会忘记。
那些声音能使资深的老兵直冒冷汗，使他巴不得把手枪的枪管塞进自己嘴里。
衣着光鲜的孩子们摸索著步枪背带，从军校的回廊中涌出。
他们之中最小的只有六岁，最大的已经几乎成年。
他们因城市中的砲声畏缩，惊恐地看着远处渐渐吹散淡去的硝烟。
他们每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瑞姆的同僚用军人的大嗓门向新兵高声号令，要他们朝向操场上等待的车辆冲刺。
响亮的号令声穿越辽阔的操场，即使有军校的钟声和维卡拉城墙上传来的警笛声，新兵
们依然能听到长官的命令。
他们一边用瑞姆过去在妓院中听过的粗话咒骂，一边拍打着那些行动太慢的人的后背。
瑞姆负责的班级已经就位，全员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就像他们刚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一样，大多数人都因恐惧哽咽哭泣，而剩下的人则因为
太过害怕，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们现在已经是一只好队伍，就像刚刚搅和好的黏土，即将被瑞姆塑形成帝国最优秀的
战士、政治家、将军或审判官。
起初，新兵们并不喜欢瑞姆。
他们是如此的讨厌瑞姆，以至于甚至有两人试图杀死他。
但后来，他们学会了尊重瑞姆。
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察觉自己成为了什么。
这时他们才理解瑞姆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为之感激。
战斗机中队在瑞姆头顶咆哮，让他抬起头来。
战斗机飞得太快，瑞姆看不清是哪种机型。
八成是闪电式，瑞姆心想。
天空飞舞的战斗机，预示著敌人即将到来。
“动作快!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瑞姆大喊著拉下第一辆卡车的后挡板，希望愤怒的
音调能掩饰自己的恐惧。
城墙外发生了爆炸，在天空中描绘出一个绿色的火球。
年长的孩子帮助著年幼的孩子，众人仓促的爬上卡车。
瑞姆很高兴能看到他们脸上依然保持着纪律。
恐惧也无妨，但不要惊慌。
“那些战斗机是来救我们的吗？”莫雷问。
他是一个有希望的年轻小伙子，双颊清瘦苍白，有成为优秀领导者的潜力。
“救我们?”瑞姆厉喝，将他的恐惧转变成权威的吠叫。
“别傻了，小伙子，凭什么奥登勋爵要在打仗时派部队来救一群令人遗憾的蠢驴？每个
防卫军士兵都会被派到城墙那去。”
“没人会来吗?”一个名叫萝札，顶着黄棕色头发的女孩问道。
萝札的个性坚强且毫不妥协，如果她之前没翘掉审问训练，瑞姆绝对会被她惹毛。
但现在，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受惊的十岁小孩。
“为什么会有? 我们一点也不重要。”
“我们只是一群略经训练的孤儿和残废，只是一堆吵着要饭的嘴和不必要的累赘。”
瑞姆提高自己的音量，以便其他人也能听到。
“所以，如果他们不来支援我们，我们就只能自己解决了，对吧?”
“让我们用雷射枪和刺刀，捍卫维卡拉军校的悠久传统!”
瑞姆的话使年轻人欢呼雀跃，但那些较年长的成员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
最后一个新兵上了车后，瑞姆大力关上了后挡板。
他将固定插销放到定位，然后手拍车辆侧面。
“全都上车了！”
巨大的某物冲撞进来，使维卡拉的城墙变形扭曲。
沉重的砖块落入操场，破裂的墙体与地基分离露出裂缝。
“开车!”瑞姆大喊，卡车喷出一团肮脏的废气，车轮在砾石上打转。
瑞姆听见成百上千的利爪疯狂刮擦石子的声音，嘶嘶怪叫的杀手汇聚成发出刺耳嘶吼的
潮流冲过城墙。
刀刃状的前肢覆蓋著光芒闪烁的几丁质有机盔甲，鳞茎状的头全都有着搜寻用的舌头，
针叶锯齿状的下巴和黯淡的黑色眼睛。
我们都叫牠号角笼手虫，瑞姆心想。
他听到了咆哮的命令，但那些声音变的呆滞缓慢，就像在噩梦中听到一样。
炮火落在城墙的裂缝附近，数十只号角笼手虫像水泡一样炸开。
但那样是不够的，牠们有数百只，甚至数千只笼手虫。
然后，随着更糟的事物到来，大片城墙坍塌倒下。
瑞姆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东西。
那是个身披多节甲壳、身形低伏的庞然大物，正在用牠那公羊般的头颅破坏城墙。
牠比五个强壮男人的身高叠加起来的高度还高，可怕的生物武器融入牠的胸腔和四肢。
酸液不住从生物武器的孔洞中滴落，让步步进逼的巨兽粗大的腿部覆上浓浊的光芒。
只见牠抽动胸部、收缩肋间肌肉，数百个几丁质钩针从肋骨之间像子弹一样喷出。
突击砲一般的攻击冲刷过地面，队伍中的三辆卡车眨眼间就粉身碎骨。
年轻的新兵们从卡车上散落，顿时撕裂与尖叫声在各处响起。
腐蚀性的酸液形成猛毒之风，穿透进一辆奇美拉的装甲使其爆炸。
几个可怜家伙的尸体从奇美拉的残骸中滚落，身上的皮肉因酸液的腐蚀脱落，露出底下
骇人的森森白骨。
成群的异形生物奔跑着冲入操场，上窜下跳，互相践踏。
本能指示的最优先事项驱使牠们撕裂和杀戮，疯狂的吞噬一切好满足剧烈的饥渴。
与此同时，巨兽终于破坏了早已残破不堪的城墙。
一对至少两米长的镰状肢体，从其肩部乳白色的皱褶肉团中伸出。
巨兽钝刀般的口鼻缓缓降低，接着，这只庞然大物在虫群中发起了冲锋。
瑞姆举起他的手枪。
他现在不是训练士官，他是一位帝国防卫军的士兵。
“为了维卡拉！”他大喊著，一口气打光爆弹手枪中的所有子弹。
十发爆弹，十个敌人。
哪怕是一丁点变化也没有出现。
但对一位帝皇最好的勇士来说，这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最前排的虫群消失了。
砲火在尖叫不已的怪物群集中来回锯切，划出死亡的裂隙。
瑞姆连忙低身躲避那势不可当的爆音，感觉到大口径砲弹带着雷霆般的低鸣飞过身旁。
某种巨大的事物从他蹲伏的身子旁经过。
那存在既高耸又恐怖，是精金与狂怒造就的巨人。
她拥有一门隆隆作响的速射砲，和一柄高声呼啸的链锯剑，身披的盔甲涂有冬日天空般
的冷冽蓝色，以及黑色和琥珀色线条组成的人字条纹。
一道亮眼的旌旗从她的左肩垂下。
旌旗上是一匹额前顶着带有沟槽装饰的尖角，高抬前脚的骏马。
巨人放下指爪箕张的足部，咆哮著宣示她对敌人的蔑视，用巨大的速射炮向成群结队的
怪物挥洒无情的砲火。
安装在巨人背上的自动武器扫过虫群，将侥幸逃过砲击的幸存者接二连三击杀。
原本正在冲锋的巨兽注意到值得关注的对手，张大长满利齿的大嘴怒吼。
铁甲巨人发出高亢的号声作为回敬，同时举起链锯剑并启动了引擎。
撕裂用的锯齿开始滑动，发出刮擦的低鸣，流泄出灼热的蒸气。
巨兽吐出绿色的火焰，但被巨人不屑的用某种无形的护盾挡下。
在恍若雷霆的轰鸣中，巨人与巨兽的身影互相交错。
狂暴的力量撼动大地，硕大的剑刃挥斩而过。
巨兽失去了大半的身躯，轰然扑倒在巨人脚边。
随着牠的倒下，链锯剑的锯齿上扬起一阵异形肉末化成的有害毒雾。
巨兽因疼痛和丑恶的欲望疯狂嘶吼，胡乱划动着肢体，恐怖主宰的杀戮号令依然驱使著
牠，使牠持续尝试抬高早已肚破肠流的身体。
最后，铁甲巨人以一记强劲的重跺踩碎了巨兽宽大的头颅，决定了胜负。
巨人的重型伐木枪朝着城墙的毁坏处不停扫射。
越来越多的异形生物聚集过来，准备从此处入侵维卡拉。
巨人的号角奏起瑞姆熟悉的声响，命令他们在巨人的掩护下撤退。
他花了片刻向巨人致敬，然后爬上自己那台卡车的后挡板。
驾驶员启动引擎，军校大门的门框从他们头顶掠过。
瑞姆回头，看见巨人角马旗的白色部分染上异形的鲜血。
接着卡车拐了个弯，他就再也看不见巨人了。
瑞姆翻过后挡板，然后背靠着挡板坐了下来。
“以奥登的蛋蛋之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萝札的语气透著恐惧与震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莫雷说道。
瑞姆花了点时间调整呼吸后，开口回答:
“喔，我的小伙子，”
“那是一位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