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兵跟车伕做最后的纪录之后便放车辆进城，肃杀的气氛缓和，重新升起满心期待。
大城市欢迎旅客的方式绝非它的繁荣，而是络绎不绝的──噪音。车辆交错来往的短促警
示铃声、响亮的哨子指挥混乱不堪的交通、人们大声喊叫，互相争执彼此应有的路权；各
处常见到工地，一些工人槌子击打在墙上发出的碰碰声响，锯子锯开木头的反复嘶叫。小
摊车危险地在人该走的地方上行走，老板大声朝行人吆喝，展示自家的最新最好用的法器
。这就是大城市的特点：拥挤忙碌、混乱不堪、还有无穷无尽的噪音。
“欧威郡城显然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它变得更挤更吵。”玛斯佳仿佛有感而发说道
。
我想到方才巡兵与她说的内容。“妳以前住在欧威郡城？”
“欧威郡城在近年来的发展变得越来越昂贵、吃得住的都是。本来我还期待它会因价
格爬得太高导致一落千丈，搬离它就是我最后的失望。”玛斯佳现在听来倒没有失望。“
以个人身分开业的药师很难在大城市存活，通常都要在医疗院当医者，但里头忙得不可开
交，病患排成长长人龙；单单作为讲师也不足以应付生活所需，想来只有到附近便宜的小
镇定居。欧玛特镇便是理想的落脚。”她专注凝视窗外没有眨眼，仿佛想看清这个四年前
辜负她的城市模样。“看来就算四年重回，欧威郡膨胀自我的程度仍然没有改变。”
“亚里和我也来过。”洛芙尼说道。“这里的人赚了很多钱，说话好像狮子一样大吼
大叫，还喜欢炫耀和生气。”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特别短促强调。
“富裕就会气盛，恒久不变。”玛斯佳作结。
车辆左转进入一条名为“降威道”的大路。“这条是欧威郡的主要道路，直走会到区
议会。”前方车伕喊道。“降威道”是一条繁忙的石砖铺设大道，车流众多仿佛长河灌溉
进更细的支流与房屋之中，令其富裕茁壮。房屋皆有宽敞的前院和曲线铁栏大门，建筑本
身高至四五层楼，房屋顶楼常见狮子铜像，张嘴大吼成群，骄傲中带点威怒的性格从里到
外展露无疑。我看见一间有庭院的服饰店，客人从店铺里头走出时要不是花枝招展，身披
鲜艳缎子或装饰花朵，要不就是直接坐在庭院的草皮上，让画家捕捉他们新一轮的衣装展
示。那肯定要花上大把咒红。
“在我离开以前，有个奇怪的欧威郡城居民住进这里，不知道是不是仍然住在此地。
”玛斯佳忽然开口。“车伕，‘阴沟鼠’仍然住在这里吗？”
“嘎？那只脏老鼠？”车伕哼了一声。“别给我碰到车厢一丁点，不然我就往他身上
浇油点火。”
“什──”我正想开口，忽然听见车外传来喊叫。此起彼落的喧闹响起，窗外人群朝
着我们后方惊呼，有的手指惊骇地比著，有的大声叫喊“老鼠又出来作乱啦！”、“还不
把那鼠辈捉起来剥皮！”等字句。共通点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似乎有个诡异的巧合正
要发生。我听见一个意外年轻的声音喊著：“Il，San，Hu”。我忽然紧张，这个“鼠辈
”要做什么？对着我们乘坐的车子施展魔法吗？
车顶砰咚一声，我满怀震惊地明白。“他跳上来了？”跳上一台在都市里疾驶的车！
“看来是。”玛斯佳仅简短答道，仿佛她已司空见惯似的。前面的车伕大声叫骂，我
倒是连帽子都没摘下来就探出左边车厢窗外，试图用相当怪危险的角度想看清楚那个外号
‘阴沟鼠’的真实模样。只听见与方才相同的咒语，刺眼阳光闪过一抹灰影消失在眼角，
我赶紧转动脖子，却只瞧见矮小的背影窜进暗巷内不见踪影。身手未免也太敏捷了。我缩
回车内问玛斯佳‘阴沟鼠’的来历。
“没有人清楚他从何而来，身分和社会地位。不过他的出现代表了欧威郡城的富裕，
只不过以另一面展现；城市总是有过多的资源、大部分分配给高地位的人们，剩下来的则
足以喂饱底层居民，在不见光的地方过日子。”
我们在一个“恩维德”广场下车。双脚踩在大城富裕的石板路上感觉连自己的地位都
上升了。三个人就这么落脚大城市，忽然周围的一切都变大了，从高高在上的建物到气势
凌人的态度，占地豪迈且充分吵闹非凡，这就是泱泱大城欧威郡。
玛斯佳告诉我们获得资讯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参加一次“扮装雷光”会。那里有众
多‘雷光’的追随者所互相交流传递的资讯。玛斯佳认为自己跟去相当怪异，洛芙尼与我
两个同行较不会令人起疑。以洛芙尼对“雷光”狂热的程度来看，可信度显然不用担心。
玛斯佳则会帮我们找住的地方。“现实部分仍旧要考量，至少要能找到一晚十五唤黄以下
的价格˙。你们要做好准备，既然决定踏上寻找记忆的路，开销就得尽量节省。”玛斯佳
如是说道，然后让我们独自出发寻找扮装会的举办地点。
我们两个走在种满花的恩维德广场，我的造型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但大多行人都很
冷淡，仿佛见怪不怪；反倒是木偶亚里让众多行人停下脚步，对其流畅的动作与毫无造型
的外表细细盯着，没停下脚步的也转头瞥了好几眼。洛芙尼挂满紧张的脸上又带着一丝害
羞，仿佛不断在扭动面貌似的，小小的手紧紧握住我。我想安慰她，但我实际上也紧紧握
住她的手，几乎是拉着她快步通过。离开广场，人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呼啸而过的
来往车辆，一辆硕大的长型车辆深色车辆迎面开来，我们匆忙闪躲，换得车伕的大声叫骂
扬长而去，接着更多车辆在我们面前匆忙驶过，自顾自地朝向目的地前进。
“我们都很不适应人多的地方呢。”我们站在路口边缘等待车辆驶过，说话几乎被吵
闹的街道盖过。
她不再以七岁女孩而言过度用力的力道紧握我的双手，似乎放松了一点。“我也有卖
木偶到这里，刻偶节要到的时候，都会有人到店里订购，但我都没有跟买的人说话，只有
把木偶寄去。”
“城市的订单比较多吗？”
洛芙尼点点头。“都市的人用很多工具，也拜很多工具，每年都要刻好多好多，但我
只有寄去成品，不想自己送来。”
光是忙乱的交通就能完全理解洛芙尼不愿来到此地的理由，路上几乎每个人都对我们
大吼大叫，抱怨我们耽误了时间、看不懂人行道与车辆的分界、交通巡官的指挥等等，我
在想‘雷光’是否是个长期在郊区活跃的乡野传奇，却从来没有踏入大城市过。
洛芙尼凭著曾来欧威郡城采买木材的经验，到了一家木材商行。里面充满辛辣木头气
味与菸味，还有排列高耸的铁架，上面全都是切割过的木材。老板是一个蓄胡中年男子，
他围着一件油腻的蓝色围裙，坐在尚未启动的切割台上抽菸。他看到我们进门时先是皱起
眉头，接着往下一瞧发现洛芙尼矮小的黄色呆毛。
“喔喔，小矮子，好久不见啦。”老板伸手拍了拍洛芙尼的头。“你可真是来对时间
啦，前几天都没空坐着抽菸，一堆人要买木材来盖东盖西。木偶店的生意还好吗？”
“我有长高，其坦诺叔叔。”洛芙尼蹙眉并鼓起连颊。亚里将一掌平贴在洛芙尼头顶
，另一掌贴在洛芙尼的额头表示从前的身高。
“好、好，长这么高是吧？都快跟庙堂供奉的魔神一样高大啦。话说这位是谁啊？”
其坦诺拿菸指了指我。
“我是哈──塔克莎，是洛芙尼的朋友。”我及时想起自己的“真正”名字。
其坦诺先是皱了皱眉，我的心头一惊，难不成他发现异样？接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
情。“喔！带个朋友来大都市里参加家家酒是吧？其坦诺叔叔我就知道你迷那个整天把天
空弄得劈啪响的‘雷光’，好像匠者又把浮光灯往天空上扔啦。”其坦诺细看我的装扮。
“你这个朋友扮得挺像的咧，有模有样。”
“不是家家酒，是扮装会。”洛芙尼反驳。
“好好，小矮子说得都好。”其坦诺挥挥手便要打发洛芙尼。“叔叔我最近倒没看过
有家家酒会的人路过，这种活动啊，圈外人很少得门路。不过你们可以去邮递厅旁附设的
的‘广告所’看一看，那边除了有人在贴广告、打打宣传，讨人厌的广告商还会趁隙广告
塞进信差的邮递车里头。要是有人在那边贴了家家酒会的活动，我想也不是太奇怪吧。”
其坦诺说邮递厅就在不远处，于是我们又忍受混乱不堪的交通与噪音走了一段路，来
到挤满人的‘广告所’建筑。这里方形柱子多饰红棕与橘黄条纹，撑起阳光洒落的交错半
圆拱顶。一大堆人整齐排队等著办各种手续、收取邮件包裹或是寄出，长长人龙汇集在柜
台窗口前。一旁的广告所入口只是个简单在墙壁挖空供人通行，通过之后会来到人声鼎沸
的木造密闭空间。周围贴满各种大块手绘海报，有的以浮夸的龙飞凤舞字体写了“魔斗！
下注以赢得奖金！”、选手与各种赔率；朴实无装饰的征人海报，详细列出需要的魔法或
类似的条件；甚至连普通的协寻也有。海报下方都有传单供人拿取，如果把传单连同信件
一并交给邮递厅窗口，便可抵免部分邮资。刊登广告的费用则支付给邮递厅，让刊登者能
起到宣传、邮递厅有额外收入、来寄信的人又不用多花唤黄巫蓝。我脱下帽子，同时四处
走看看海报，洛芙尼则直接坐在亚里肩上扫视四周，周围的人苦于人挤人，都抛给洛芙尼
一个微妙的忌妒眼神。
洛芙尼像是发现到什么一样，使唤亚里走向角落的一张海报下，拿了一张传单走回来
，“‘英雄聚会’，”洛芙尼看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唸出。“‘扮成你最喜欢的
当代英雄，在聚会中成为最ㄓ──ㄓㄨ──’”
“‘瞩目的存在’。”我看着传单接话。“时间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