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捌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3-05-15 23:42:48
  江槐琭和云凛并不是真的要在成衣铺买东西,于是两人又回街上晃,云凛轻揪
著江槐琭的袖子小声问:“我们再绕一会儿?”
  江槐琭同意道:“往人烟少的地方走,对方应该就会现身,万一打起来也不会
波及无辜。”
  江槐琭恰好介绍这座小镇,也让云凛稍微转移注意。镇上的人多半生活富庶,
比起许多地方的居民住茅屋,这里多为瓦房,不少民户甚至有二、三楼高,屋里屋
外栽植了花卉草木,有的居民还会惬意提着鸟笼去茶楼或聚会的广场找亲友饮茶闲
聊,集市里则有不少外地来的商人和摊贩,到处都热闹。镇上还盖了不少凉亭和桥
梁,走累就能找到地方歇脚或赏景,镇北有座高塔,传闻曾是某高僧讲经说法之处,
那里每逢春夏之交都有不少珍贵花卉能供人观赏,亦是处名胜。
  江槐琭带云凛朝人少的小巷走,两旁皆是白墙黛瓦,路边有盛开的绣线菊,小
白花聚生得团团簇簇,招徕许多蝴蝶采蜜,民户屋院里的夏季花木也伸展出来,有
些小门都像是要被花叶掩没一般。顺着小巷里的路拐弯,能见到路的尽头通往稍远
处的树林,这一带静谧无声,都是人家后院隔出来的小路。
  “都已经走到这里,再往前没路了吧?”云凛问完迳自往前再走几步,有颗圆
球从路旁花丛滚出来,乍见就是一团污黑的东西,瞧不清楚是什么。他回首看江槐
琭,后者立即上前抬手轻掩住他的双眼说:“别看。”
  “是什么?”
  江槐琭瞥了眼不远处的圆球,其实是发髻早已散乱,又因血肉沾黏在一起的头
颅,他不想隐瞒云凛,也想让对方心里有个底,于是答道:“没认错的话,是花成
欢。”
  同一处花丛里又接连滚出其他头颅,应该是有人将头颅事先堆放在那角落。
  云凛把江槐琭的手拿下,在江槐琭陪伴下又走近几步看清那些人头。它们有的
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臭,只不过先前离得远,又有花香掩盖,现在离得近就被熏得
皱眉。
  “还躲著不出来么?”云凛虽然厌恶九狱教的人,在被欺负时也动过杀意,但
他并不嗜杀残暴,讨厌的话眼不见为净就好,也不是非要取人性命。这堆人头都是
找过他麻烦的九狱教教众,而且有些武功颇高,能短时间取得这些人首级的,大概
也只有他们自己的教主岑芜了吧。
  岑芜从小巷岔道走出来,著一身醒目红衣,浑身干净不沾半点血迹或腥气,却
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戾气,诡异的是他的表情异常平和,看着云凛的眼神称得上是
温柔。
  云凛从未见过岑芜有这样的神情,尽管他也觉得岑芜眼神很温和,但他却打从
心底感到悚惧,幼年就对生父怀有的阴影令他僵在原地难以动弹,直到江槐琭用力
握了下他的手,然后站到他面前以己身相护。
  岑芜原本眼中只有少年,看见高大男人以身形遮掩少年后,仿佛才头一次正眼
看着对方,他话音低冷道:“我和孩子说话,你一个外人,不想死就滚远。”
  江槐琭态度沉着而镇定道:“我是小凛的伴侣,自当陪伴他,守护他。你虽是
他生身父亲,但从未真正照顾过他,也不曾真心和他相处。纵有血缘也难以连系感
情,说起来你才是外人。而且你来找他,为何带上这么多人的首级?明知他有心疾,
禁不住惊吓。”
  听到江槐琭平静指责的最末句,岑芜也有点后悔的皱了下眉,随即又死死盯着
江槐琭,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看见自己的儿子,他隔空解释道:“孩子,爹一时忘
了你会害怕,所以才有此疏忽。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才把曾经欺负过你的人都解决。
你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番解释让云凛越听越愤怒,他走到江槐琭身旁瞪着岑芜说:“一直以来最常
欺负我的人不就是你?他们不过都是看你脸色办事,你才是害我饱受欺负的罪魁祸
首。”
  岑芜眉心皱得更紧,他辩解道:“那是他们自己会错意,我要是真想欺负你,
何必让人找上好的工匠做你的少主令牌,你扔了、弄坏了,我都叫他们再做更好的,
直到你满意为止。只要让人知道你是我儿子,谁也不敢欺负你。”
  云凛冷哼,嗤笑回嘴:“是么?你在他们面前说我是狗,说我杀死母亲,不只
当别人的面讲,你当着我的面也是这样骂的,骂我贱,身上不配流你的血,怎么生
出这种没用的垃圾,甚至喝着酒抱着女人一直说我的不是。
  而且一旦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子,那些自诩正道的家伙还能留我性命么?你
把教众做的事全赖给我,让我被当作另一个魔头,还敢说是为我好?”云凛讲到这
里仰首失笑:“罢了,我早就对你不抱期望,只求你不要来烦我。”
  岑芜听儿子这般数落自己也没像从前恼羞成怒,而是直接略过这些不去辩解,
转而说:“云璃的事已经过去很久,过去为父确实没有尽责照顾你,但我想了很多,
我们终究是父子,只要你肯回来,我们就抛开过往,重新开始吧。”
  云凛没想到岑芜能讲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还朝他伸手,他冷漠看着岑芜说:
“你要是能改早就改了,不会至今才忽然说自己想通了,何况你心底始终还是因为
母亲的事怪我、怨我,哪天你喝醉又要打骂我,我有几条命能让你玩弄?
  岑芜,我已经不是岑凛,改姓云了。你带那些人头走,我也不去报官,往后我
们死生不复相见,各自安好吧。”
  岑芜本来温情款款的脸瞬间冷下来:“是云熠忻叫你改姓,还把你教成这样,
这些我也都能不怪你,只要你现在和我走,我保证往后都对你好,不会再欺负你了。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云凛厌恶岑芜反反复复、扭曲事实又怪罪他人的说法,但他心中仍是害怕,于
是挽著江槐琭的手和岑芜说:“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走。”
  江槐琭摸著云凛的手无声安抚,也始终对岑芜保持警戒,因为他知道对岑芜讲
什么都无用。他曾听说过岑芜不少事,岑芜当年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丧妻后却
成了数个帮派推举的魔教教主,所以他也一度怀疑这男人是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
导致性情大变,直到后来听云凛描述自己的童年阴影,他才认为岑芜就是个卸下伪
装的魔头,假借丧妻之痛的名义为恶罢了。简单来说,岑芜或许不是自弃沉沦,只
是原形毕露。
  “过来。”岑芜明显失了耐心:“凛儿,爹这次是真心的,再也不骗你了。你
过来,有什么话我都听你讲。”
  云凛被岑芜那种异常温和的态度吓住,反而紧挨着江槐琭问岑芜说:“你究竟
是想通了什么?忽然变了态度,要我如何信你?”从前岑芜是最没耐心的,今天说
不定是他听到岑芜讲最多的话,还都不是骂他的难听话。
  岑芜把一颗人头往墙边踢,挑眉摊手道:“我为你把他们都弄死了,还不能证
明么?如果这样还不够,那要解散九狱教也行。你要我怎么做?”
  云凛越发不安:“过去十多年没有我,你不也是照样当你的大教主?怎么现在
非要我跟你走?你究竟有何目的?”
  岑芜盯着那个身形娇小、脆弱,似乎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少年,他垂眼沉默良久,
其实少年的疑问他也想过。从前他恨不得折磨这孩子,即使分隔两地也不打算放过,
但自从那日他冲动将人打得吐血后,脑海就不停浮现少年怒视自己的眼神,那充满
火光与生气的眼神和病弱的身躯不一样,莫名吸引他,也令他越想越后悔。直至此
刻,岑芜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少年变得执著,他就是想带儿子回去,所以顺着心
里蒙眬模糊的想像说:“我身边有无数追随者,可是我跟谁都不亲近,也不信任他
们。你是云璃为我生下的孩子,我过去做错了,如今想弥补也不成么?”
  云凛淡漠道:“你的儿子岑凛,已经被你自己杀死无数遍了。我如今是云凛。
不过你要是真心想弥补,那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不可能!”岑芜激动得上前一步:“我们是父子,谁都不能阻止我见你!”
  江槐琭再次护在云凛身前,神情比适才还要沉冷,一字一句说道:“小凛不想
再见到你,从今往后,我便不让你再出现。你是他的梦魇,是他过往沉疴,是你自
己了断与他之间的亲情。”
  岑芜再次和江槐琭对峙,他忽然挑眉,露出邪魅且有些轻浮的笑容说:“原来
凛儿不和我走,不全是云熠忻教坏的,如今还多了你这个阻碍。”他想起刚才这人
自称是凛儿的伴侣,逐渐露出纳闷不解的表情:“凛儿你……喜欢男子?”
  云凛蹙眉躲在江槐琭身后,一点都不想再回那疯魔头任何话了。
  “他不是喜欢男子,他只是喜欢我。”江槐琭微微侧首向身后少年说:“你躲
远,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著。我会去找你。”
  “我会离远一些,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但我绝不要扔下你一人。”
  江槐琭勾起唇角轻声回应:“好。”
  岑芜自诩武功天下第一,多年以来没有对手,这也是为什么他受到九狱教教众
崇敬倚赖的原因。是以他根本不将眼前的江槐琭放在眼底,他冷声道:“我武功如
此之高,你一个黄口小儿就不怕横死?”
  江槐琭说:“熟高熟低要真正交手才知道。”
  岑芜扬起轻蔑的笑容:“等我杀了你,就能将我儿带回正轨。我会为他找世间
最美丽最好的女子,而不是你这样的……”
  话音未落,江槐琭宛如飞箭一般冲向岑芜。岑芜暗自诧异,在感受到杀意的瞬
间扭身闪过,虽然对方未执兵刃,却也如他一样能徒手释出剑气,而且凌厉不逊于
他。
  江槐琭懒得再和岑芜囉嗦,只想快点解决这麻烦,好让云凛安心,但他也清楚
岑芜确实武功高深,所以他接连出招,不想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
  岑芜看见江槐琭拳掌变换灵妙迅速,也凭本能应对,藉力腾空之际看清江槐琭
下盘破绽,他如猛虎落地,蓄劲出掌。然而江槐琭却是故意露出破绽,藉巷弄间狭
隘地势飞至高处,整个人宛如利剑般朝岑芜下坠攻之。
  岑芜不打算闪避,高举双手接招,提足了内力挡下江槐琭,两股浑厚内力相抗,
他脚下地砖迅速被辗裂。他没想到江槐琭此招势如重剑,接招的当下竟感到体内一
阵血气汹涌,看来萧秉星的弟子确实有些棘手。
  云凛身形掩于花木间,离了一段距离观望他们相杀,饶是他武力低微,但以他
跟着舅舅多年浸淫武学,多少能瞧出那二者打得激烈,是谁都难以介入的。他们的
武功太高,自身就犹如上乘兵器,若带了不称手的武器反倒成了破绽,因此双方仅
凭拳脚相搏。
  岑芜仗着多年走闯江湖的经验,总能立即应对江槐琭的突击,江槐琭中了他一
掌而以单膝跪立之姿被推远数尺,吐了一口血出来。
  云凛见状心头一惊,但他见江槐琭并无怯退惊惧,反而还笑了声,只好说服自
己相信对方。
  岑芜昂首睥睨江槐琭问:“笑什么?”
  “你方才一掌可是尽了全力?”
  “对付你这样的小子,七成功力足矣。要我使出全力岂不是被人笑话死。”
  江槐琭以指腹抹去唇间血迹,平静说道:“那也没能断我筋脉、毁我肺腑,不
出全力,你会后悔。”
  岑芜狐疑睨视他,冷哼一声:“有遗言也不必说了,没人会听的,去死吧。”
  这次岑芜先发功出招,一样势如雷电在窄巷花雨间翩然翻飞,像一朵带煞的红
云,他和江槐琭缠斗。两人掌风之劲皆有劈山摧岳之势,剑气更犹如狂岚暴雨般横
扫四射,满树花叶在无形的杀气里飞舞旋落。
  卷起的风沙逼得云凛不得不瞇起双眼,他看岑芜不停变招、出招,似乎占了上
风,可他认为岑芜太过讲究多余的东西,招式繁杂华丽、气势逼人,却都未曾真正
重创江槐琭,反倒是江槐琭无论攻防皆无多余的耍弄,招式朴实,只是不知为何尚
未直击岑芜要害,难道两者修为当真悬殊?
  云凛想起以前看舅舅练剑时说的话:“习武就跟做人一样,太贪心反而不得要
领,难以专精。”
  当时他也问过舅舅:“那为何传说中天下第一的萧秉星可以什么都学得专精呢?”
  云熠忻笑回:“人家也不是一次就把全部的武功都学齐了。应该是打好了基础,
再慢慢发展、延伸,像大树茁壮那般,不过他们有他们的武学奥秘,外人也难以窥
知。可能萧大侠所学的‘大树’能‘接枝’开出不同的花与果,但是贪心的人就想
一次把想要的种苗都拿来养,也不管适合不适合。但你说的也没错,萧大侠的‘接
枝’成树,最初应该也是贪心的,端看学的人如何取舍了。”
  云熠忻生得俊美,也爱好风雅事物,但练武却很实在。而岑芜此时正是那个贪
心者,既要耍得好看,又想杀伤对方,比起一心要打败他的江槐琭自然多了不少杂
念。
  高手相杀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巷子里的风声只比平常古怪些,若不仔细靠
近去听,也不会听见墙面和地砖碎裂声,飞旋的花叶缭乱迷眼,即使远处有人经过
也瞧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云凛观望着这些动静却逐渐被勾起过往阴影,感到慌乱的他双臂环抱自身并缓
缓蹲在墙角边。他小时候就在九狱教里见过各种残忍的景象,砖墙碎裂声在他听来
就好像骨骼断裂的声音,叫嚣的风声仿佛是受虐的人们在哭喊,他每日都害怕自己
死掉,在舅舅潜入九狱教救他以前,只有梦中的人能陪伴他。他摸著自己的心口喃
喃低语:“槐琭,一定要平安无事。槐琭……”
  江槐琭并非有意拖延,对他而言,岑芜也是相当难应付的对手,他用不少虚招
试探,虽然受了些伤,却都没有被重创要害。他在试探与等待,试探岑芜的武功高
低、攻守变招等习惯,同时也在瞒骗对方,并且等待最佳的时机,给予最终一击。
  在此之前,江槐琭多半处在守势、劣势,他看见岑芜逐渐升高的骄傲和自大,
还有那眼里的疯狂与嗜杀,再无冷静可言。
  “如何?”岑芜双手呈爪凌空挥击,释出的剑气画破江槐琭的衣袖,周围墙体
也越发斑驳,他看着江槐琭狼狈的样子得意大笑:“再大放厥词啊?我扬名江湖时,
你尚不知在何处吃奶,哈哈哈哈──”
  江槐琭迅速掷出一支细长柳叶镖,动作快得肉眼难辨。
  岑芜扭头叼住暗器:“呸。”他目光如蛇盯住江槐琭说:“正道侠士也用暗器
伤人?”
  江槐琭看着被吐开的暗器轻哼一声,竟笔直走向岑芜。他这样本该破绽百出,
但过于坦然无畏的姿态,隐然有种居于高位者的威严霸气,反而让岑芜不知从何下
手。
  岑芜为自己的迟疑和几不可察的退怯感到自厌,紧皱眉心咬牙道:“你找死。”
  江槐琭轻叹:“长年纵欲,沉沦酒色,有再高强的武功,你这身子也在内耗了。
岑芜,你不年轻了。”
  “去死!”岑芜认定这小子无技可施才会想要取巧丢暗器,而他也没想到自己
怎会连这样的后辈都无法立即诛杀,甚至尚未能重创其要害。他烦躁不已,气急败
坏,因此看到对方走来就想也不想出爪朝其心口招呼。
  岑芜衣着完好,身上也不见太多明显伤处,反观江槐琭衣衫有破损,最初还被
打得吐了一口血,然而两者心神状态却恰恰相反,岑芜眼神已然陷入疯狂,江槐琭
却依旧沉定自若,真正狼狈的是谁,似乎显而易见。
  江槐琭比稍早还要更悠然自若的样子,交睫之间出手就拂开了岑芜的剜心爪,
另一手貌似随意的拍在岑芜肩上。
  蹲在远处观战的云凛懵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岑芜会像落叶般飘零落地,
而且躺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至于岑芜或许才是那个最震惊的人,他万万没料到姓
江的小子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仅拍了他一掌就令他筋脉俱损,尽管没什么外伤,内
伤却相当严重。除了年少时在江湖冒险,岑芜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濒死的恐惧,
他不敢妄动,怕一动会令内伤更重,只能就这么瘫在地上不时呕出鲜血,身躯不由
自主的抽搐、颤动。
  刹那间的冲动和失误,岑芜就从天上的红云落地成泥。他余光看到姓江的小子
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走来俯视自己,并对他启唇低语:“你该庆幸小凛在看着我们,
所以我留你一命。我不想让他看着我杀你。”
  “为……”岑芜咳著血,瞪大双眼问:“为何要,装作……”他不解,姓江的
分明能更快杀了他,却要耗那么多心力装模作样,耍他么?
  江槐琭瞧出岑芜的疑惑,他背对云凛自言自语般轻喃:“难得的机会,我想让
小凛心疼我。”
  “噗咳、咳──啊啊啊……”岑芜咳了满嘴的血,张口哀号,心道:“你小子
该死的有病!”他没想到儿子找了这么一个恐怖的男人作为伴侣,武功高得离谱却
又要伪装,利用他制造受伤的样子去讨他儿子心疼,简直是个疯子!
  江槐琭垂首盯着岑芜,眼神幽深冰冷得像无底深渊,他却扬起一抹极其好看的
笑痕,以低沉柔和的嗓音说:“小凛不想再见到你,这是他此生对你提出的唯一要
求。你办得到吧?”
  岑芜与之对视,难以名状的悚惧油然而生,那简直不像人会有的眼神!在此之
前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疯,毕竟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会儿他竟遇见一个比他更疯魔
的家伙,萧秉星怎会收这样的人为徒?莫不是也被这人给骗了?他实在想不透,却
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只凭求生的本能颤抖、点头。他心中难舍凛儿,可他此生绝不
想再被姓江的小子盯上。
  云凛不明白岑芜为何忽然激动得狂咳、吐血,那两者之间的气氛好像又缓和下
来,接着就看到江槐琭转身朝他微笑,那笑容足以令众生倾倒,他思绪泛白了一瞬,
还没彻底回神,身躯已经急急忙忙奔了过去。
  “你的伤重不重?”云凛紧张得不得了,虽然身形相对轻瘦,但仍是努力扶著
江槐琭说:“我们去医馆。”
  江槐琭温煦微笑道:“不必,我自己就懂医术,何况你不是也懂么?我伤得不
重,你帮我抓些药就好了。”
  云凛转头看瘫在地上的岑芜,心中意外的平静,既不像幼时那样发怵,也并不
可怜对方,他问江槐琭说:“他带了那么多人头,我们要不还是报官吧?”岑芜也
听见这话,气恼得又呕出一口血。
  江槐琭转身拥住云凛说:“那我晚点请管家去报官。”
  “管家?你家里还有管家啊?”
  “是啊。为了随时让我心爱的人过上好日子,我接收前人留下的产业后,也是
花了点心思经营生意的。算不上非常富有,但应该还是够你吃穿玩乐。我们回家吧。”
  云凛听他说“回家”就感动得漾起笑脸:“嗯,回家。”
  岑芜瘫在巷里,余光蒙眬望着儿子和那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弯曲小巷里,心中
悲愤不已。他比最初更想将儿子抢回来,但一想到姓江的小子警告自己那模样,恐
惧好像不停往他内心扎根,他甚至一度怀疑姓江的小子根本不是人。他的胸口越来
越痛,浑身都难受,夏日耀眼的阳光照落在这条小巷里,他却还是被恐惧与绝望慢
慢湮没。
* * *
  江槐琭和云凛从客栈要回了马车就驶往西北方,越过几条街巷后来到一处幽静
的民户前,这里的围墙比别处都要高,瞧不见墙里的情形。
  云凛下车敲响门环,立刻有位青年跑来应门,那青年一见江槐琭就喊:“庄主
回来啦。”
  江槐琭对茫然的云凛微笑说:“从前我师父是老庄主,我接了他的庄子打理,
所以他们喊我庄主。那守门的青年是跟着总管习武的,叫杨升辅,总管是朱开阳,
往后你若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朱总管。”
  云凛还有些懵,他多少猜到江槐琭住的地方比一般民居好些,像一般地主的屋
宅那样,有前厅、穿廊、后寝,毕竟一路过来看了不少民户都是不错的瓦房,可他
没想到墙里格局比他想得还大,进大门就建有照壁,前堂左右有挟屋,屋院里莳花
植树,池塘、假山等造景似乎皆有风水讲究,连屋顶用瓦都有纹饰,似乎也是出于
名家所制。
  江槐琭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说:“虽然不比你在琳霄天阙住的那样,但应该还能
过得舒适。”
  云凛听他咳嗽就慌忙喊人:“杨兄弟,你家庄主受伤了。”
  江槐琭说:“不严重,我一会儿让总管去取药。”
  说人人到,一位白发长者出现,开口也唤江槐琭庄主,此人生得斯文庄重,正
是朱开阳。朱开阳看江槐琭被一少年搀扶,再听了少年所言而有些讶异:“庄主怎
会受伤?”
  云凛听了这话有些奇怪:“你家庄主是人,怎么不会受伤?”
  朱开阳抚须回话:“庄主尽得老庄主真传,自学成以后就极少听过庄主被人所
伤。”
  云凛有些尴尬:“他、他是被我爹……岑芜打伤的。”
  江槐琭不想看云凛露出自责的表情,慎重告诉朱开阳他们说:“他是与我结契
的伴侣,云凛,往后就是这里的另一位主人。”
  朱总管和杨升辅一听就朝云凛躬身问候:“见过庄主夫人。”
  云凛更尴尬了:“我……是男子……”
  江槐琭忍着笑意说:“往后称他云公子就好。这样行么?”末句是问云凛的,
语气温柔似水,听得那些下人们默默出一身鸡皮疙瘩。
  云凛眼下只紧张江槐琭的伤势,也顾不得这些称呼,匆忙颔首道:“行。请总
管快去取药吧。”
  朱开阳亲自去取药送到庄主寝室,把药交给云公子以后,他退到一旁看着云公
子坐在床边照顾庄主,虽然他从庄主的气色观察到其伤势或许不严重,大概庄主是
有别的打算,但这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他见庄主跟云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就识相告退,
然后召来庄里的仆人们告知云公子是庄主伴侣一事。
  江槐琭服了救急的伤药就待在寝室休息,他让云凛上床来陪伴,云凛却拒绝道:
“你受了伤就该好好休养,我就不和你同床了。有人在一旁怎能睡得好?在你伤好
以前,我就去住客房吧。”
  江槐琭后悔演过了头,坐起身挽留他说:“你别去客房,我一个人寂寞。要不
你睡另一张榻上,我让人搬张卧榻过来。”
  “万一我打呼怎么办?”
  江槐琭笑了下:“你不会打呼。总之你不在,我就无法安心休息。”
  云凛叹气:“好吧。不过你真的不用叫其他大夫来?”
  “我自己就懂医,不必麻烦了。只是对不起你,刚回来就没能带你好好看一看
将来要住的地方……”
  云凛握住他一手莞尔道:“都叫你别动不动说对不起了啊。来日方长嘛,这又
没什么。不过你这里好多仆人啊,我看朱总管方才说要去召集其他人,说要来见我?”
  “是啊,让他们认一认将来新的主人。”江槐琭执起少年的手轻吻其手背说:
“都是要伺候你的,这屋里也有露天的大浴池,你应该会喜欢的。”
  云凛脸皮发烫:“其实我也不需要人伺候,我自己就能过得好好的,那么多陌
生人,有些不习惯。”
  江槐琭哄他说:“不要紧,平日里我让他们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只是这庄子大,
仍需要有人打理,还是得要人手。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都由你选,我本就是为
此才接手这些产业,除了仙境、皇宫那样的环境给不了,其他我都会尽力。”
  “我、我……”云凛垂首结巴道:“我只要你在就好了啊。”
  江槐琭瞧着少年害羞的模样,心中爱怜不已,他将少年拉到身上搂抱住,不让
其挣脱,又开口留人:“我还没有困意,你让我抱一会儿。”
  云凛这才乖乖趴在江槐琭身上,侧首听这人的心跳声说:“朱总管让杨兄弟去
报官了。不知道之后九狱教会怎样?你那时打伤他,但是没有废他武功吧?他之后……”
  江槐琭轻拍他后背安抚道:“他之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你怎么讲得如此笃定?他答应不来?可他不是守信诺的人吧?”
  “他怕我。”江槐琭斟酌了下说法,告诉少年说:“因为他知道我会不顾一切
保护你,所以他怕我。”
  云凛仍有些许疑惑,江槐琭摸着他一侧的耳朵轻揉道:“小凛不信我?”
  “信啊。”云凛阖眼轻喃:“只要你说的,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就算你
说岑芜长了尾巴,我也信。你说星星会开花,我还是信。是真的。”
  “你只要相信我的真心就好。”
  “嗯。”
  “我对你也一样,小凛。”
  江槐琭握著少年的肩头暧昧的揉了揉,又去摸少年的头发,他把少年的发簪抽
走,贴在其后背的另一手慢慢由腰摸至臀部,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皮肉有多紧实
弹韧,而少年丝毫没有抗拒。正当他心神微荡之际,却察觉少年已然入眠。
  江槐琭知道云凛能很快入睡,不过以前因为多梦而睡得不好,他也不舍得扰人
清梦,只好让云凛继续睡。他并未让人搬来卧榻,只让云凛躺到身旁,而他就像守
著宝藏的龙那样凝眸注视著云凛。
  后来云凛写了封信给云熠忻报平安,云熠忻在回信中提到不久后将要和雷岩出
航远行,开拓海上商路的事,因而每天都非常忙碌。
  至于岑芜一度被官府收押,朝中特地派人来将其押送进京问斩,只不过途中遇
到九狱教的教众劫囚,以及一些江湖高手伺机寻仇要杀岑芜。岑芜疑似就在那场混
乱中脱逃,不知所踪了。有人说岑芜其实已经在那场混乱中被杀,有人说岑芜无路
可逃,跳崖死了,也有人说岑芜从来就没有被抓到过,众说纷纭。尽管九狱教还在,
但声势也已经大不如前,再后来便逐渐消逝在时代洪流中,被新的势力取代。
  江槐琭在江湖上名声依旧响亮,不久以后,坊间传说又多了一位帮手跟着他一
起扶弱济贫,有人说这位帮手是女扮男装的名门之后,也有人说是位清俊的少年郎
君,来历神秘。少数的传闻说江槐琭的帮手是改邪归正的魔头之子,岑凛,但相信
的人不多。
  不过云凛从不在乎外面的谣言或故事编造,只要他能和江槐琭相恋相守一世,
别的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了。
  无论江湖或朝堂有多少风风雨雨,江槐琭和云凛都会相伴同行。这一世他们从
梦里到现世寻觅到彼此,也如愿白头偕老。最终二人长眠时只盼能再续此情,怀抱
此愿梦重归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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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世完。
肉的部分,之后我就另写番外吧。:D
谢谢看到这边的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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